吃货小当家
超小超大

第57章

这餐饭,几乎秋家庄所有人都到齐,连看门的老汉也请了来。福平婶先还解释,那老汗就是个聋哑的,放在门口形如稻草人,不过吓唬些过路的小虾米,真有事,还是农人们自己组织的巡院队,每天各处走一圈,有事敲锣聚集,那才是秋家庄真正的安保力量。

“就请了来也没什么用,他看不见听不见,活摆设一个人,在门口兴许还觉得自由些,反正酒菜不会少的,都送过去,叫他自吃便罢了。”

珍娘却不肯:“左右是我秋家庄的人,进出都看得见,说好了大家都请,为什么少他一个?那看灶火的小伙计,不也早起过来照了个面才走?他虽年老又聋哑,但不是没了心的。每每出门,他都冲我拱手,回来,脸上又是放心的笑。去年秋天抢天晒谷,夜里下雨,大家伙淋成落汤鸡,厨房人也出来了,没人烧热汤,若不是他用小炉煮一锅姜茶,那晚不知要病倒多少人。看得出,他关心大家,只是说不出口。他说不出,咱们可不能装知不道。”

一席话说得福平婶哑口无言,只是过后有些奇怪,大包子家满月算什么大事呢?从来没在庄里如此隆重办过事的夫人,为什么要特意给她家这个脸面呢?

更别提,连庄主都出面指点厨艺。在农人来看来,那可算是个世人高人,一般见不着面的。

大包子家的小丫是哪世修来的福气?!

福平婶一头雾水,倒又不好问。总不能说夫人你对大包子这么好是为了什么?

显得自己小心性,嫉妒似的。

珍娘心里却明镜似的。

这兴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跟大家照面了。

顾仲腾这厮似乎在自己头上悬了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与其到那时再惋惜告别,不如现在不动声色地办好。

没错,这一餐满月席,在珍娘心里,便好比是告别,所以才一个能不少,都叫过来。

远远的枣树下,秋子固站起端着杯,却不往唇边送,眸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眼前的热闹如潮水般退去,浮光掠影,幕幕飞旋,升腾起回忆的景象。

有风雨里他在暖房门口等候时,对终于出来的她温存伸出的手;也有春日里山花中欢笑的追逐,拔取野艾草时放在鼻息下的淡香;更有月下梅影里,相视微笑的眼波,雪地里展开的锦缎上,满满是收集欲放进酒中的朵瓣……

多少次纱帘卷起,描金纱灯通明,灯光荧荧,下他和她头拱头指尖相触,或研究新钎的植株,或对牢一盏香草茶细品,又或者,为一种新菜肴的配比言笑嗔对。

一年时光。

这一年,是他不安跌宕的人生里,少有的娴静闲适。

然而愈发美好,愈存留不住。

秋子固沉沉的看着自己妻子,眼神如月光下金色的稻田,动荡起伏。

前日徐府,与公公的对话再次浮上心头。

“公公,您的好意秋某着实心领,但秋某,也确实无意于官场。公公知我多年,也该明了秋某的心意,为何总是苦苦相逼,弄得大家彼此十几年交情,也岌岌可危呢?”

徐公公露齿桀桀笑了一声,声音粗哑难听,像是过长的指甲刮着坚硬的石板,磨得人牙根发酸。

“非徐某要苦苦相逼,实在形势迫人。也怪你自己,什么人不好娶,偏娶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秋子固记得很清楚,听到徐公公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血都凉了。

珍娘。

这一切,难道都跟珍娘有关吗?

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最近皇叔的动向,你不是不知道吗?虽然你一向自诩置身世外,但你夫人可与城中诸位大宅后院来动得很勤哪!”

徐公公负手而立,略显浑浊的眼闪过锐利的光,并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

秋子固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却依旧保持沉默。

他对徐公公同样了之甚深,这只老狐狸,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刚才的话明显只是个引子,自己不去催他也会继续,若反追问,倒不一定讲了,没准还故作神秘地拿捏架子。

果然,徐公公半天没等到他开口,有些悻悻然。

“想必你也该知道了,皇叔最近动向颇多,太后那边举棋不定,程廉程大人也于最近回京述职,真是好一盘乱沙局呢!”

秋子固还是不说话,抬头,看着徐公公。

近来,徐公公越发瘦得不像,简直脱了人形,成了一把撑着人皮的骨头架子,高突的颧骨上一双突兀地大眼珠子色泽微褐,看人时明明正视也像斜睨,目光邪里邪气,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据说皇上一直在服药,试饮的任务也一直落在最亲近的奴才,也就是徐公公身上。

看他如今的模样,说药里没鬼,真是傻子也不信。、

可是到底这鬼是好是坏,那就难说。

徐公公人是越来越丑不成形,可精神却一天强过一天,尤其看人那双眼,发起狠来,简直要看进人心里,还要锥上三锥。

难道,皇上现在也成了这样?!

秋子固不敢深想下去,却又不得不想。

以皇上目前处境,不行险招是绝无胜算的。

太医院的馆正,正是公孙家后人,这样一想,老太爷的告老出宫,也不见得完全清白了,倒更像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

事情若成,便大家得益,若不能成,还可推到老太爷身上,反正老人家年岁已大,也快不行了。

那么珍娘跟大奶奶走得近,到底还是险了些吧?

秋子固不由得打个寒颤。

徐公公阴测测地看着他:“怎么?怕了?”

秋子固身子一僵,忽然眼尾微微一挑,竟然露出一丝诡凉惊悚的笑意来:“怎么会?当年好歹见过些世面,公公难道忘了?若不是那时在下剑走偏锋,如今站在这里教训在下的,怕就不是公公你了。”

徐公公一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好像水泥的灰,没有血色,又比鬼魅的黑灰浅些,两边都靠不着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你还记得。”

秋子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色,衬得那一点微凉的笑意,惨淡而脆弱,仿佛随时破碎掉的水晶。

永世难忘。

徐公公清清嗓子:“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如今说到哪里?哦对了,顾家。”

秋子固听见个顾字,顿时眉峰挑起。

“顾家到底什么来?公公可知底细?”

徐公公冷笑负手而立,身后香炉里缭绕的烟气更让他看来幽深如鬼魅,那青烟带动着室内光影,细微的呼吸,也能引起动荡。

“什么来头?您问我?秋爷,您可不像这么迟钝的人哪!当年御膳房里,皇上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为着什么?略有风吹草动,天阴几天睛几分,都逃不脱您的那双法眼。该做些什么吃食方配合皇上脾胃,除了您,没人能做得周全。”说到这里,徐公公不由得咧嘴,笑容阴森之极:“若不为这个,当年那差事也落不您头上。”

秋子固猛地抬眼,顿时,徐公以只觉两道利剑似的寒光陡然射来,其间似是夹着冰雪一般的冷漠锋锐。

他本能地闭口不言。

“公公想必,又在行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了。”秋子固眉宇间不知何时已布满冰寒之意:“只不知,此次收的,是哪一边呢?九皇叔,还是姓顾的?如果他们本是一家,那对头,又是谁呢?”幽瞳里寒光闪耀:“又或者,皇上的病,只是掩人耳目?”

徐公公一刹那犹如被踩中尾巴的猫,脸色大变,几乎能看见领口后脖颈的汗毛,嗖地一下,全炸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

秋子固不为对方怒气所动,眉目冷凝,完全不似平时那种如玉温润的模样,而是一脸煞气:“我胆子怎么大的?想必公公最清楚。”

徐公公瞬间软瘪下去,脸黄得更厉害,简直成了腊肉一块,风化得时间久了,索性变硬石。

“你只管将当年那笔帐算我头上,可我何尚不是身不由己?”

秋子固冷眼瞥过对方:“确实公公是身不由己,那样大好的前程,荣华富贵,能忍得住手不伸?不拿?未免太为难公公。”

语气中的冷酸讥讽,是徐公公从来不曾想到过,会从这个男人口中发出的。

徐公公佝偻下身体,显得矮了半截,将手掌放在烛心上烤了烤,又烤了烤,火苗舔舐着他的皮肤,慢慢冒出烟来,他却一点不觉得疼。

秋子固看在眼里,不由得心头一惊。

“你也不必嘲笑本公公,”徐公公缓缓开口:“世间如本公公这样的人,才是正经。若都像贵夫妇,个个都成世外闲散之人,江山社稷,还有谁来打理?!”

秋子固忍不住冷笑:“公公不必将自己说得如此高尚。到底为社稷还是为自己,谁也不是瞎子,谁心里都有杆秤。”

徐公公冷哼一声:“那你呢?你怎么秤你家里那位娘子?她可是个异人,若不是为她,我也不逼你了。”

纵然是与徐公公三日前的谈话,现在回想起来,秋子固依旧悚然而惊。

他不由得向窗外看去:不想珍娘也向这边看来,一瞬间四目相接,彼此都看进对方眼里。

“若不是顾家那位拿主意的爷,执意要跟你家娘子合作,指着名儿来的,我何必费这么大工夫?还有,姓程的那位大人,你知道的吧?也不知是不是收到风了,也跟着较劲。程大人与贵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本就极为赏识,现在有个由头,更是愈发上心。”

徐公公的话犹在耳旁,秋子固更记得那日心境:深埋于心的愤激之气,差点被对方的肆无忌惮的话被点燃,漫卷成燎原之火。

然而没等他发作,徐府家人忽然请走了徐公公,说有客,看对方匆忙慌张的模样,想必是有来头的贵客。

秋子固隐约能猜到对方是谁,不由眉一轩,眼底闪过重重怒火。但徐公公回头一眼,止住了他的冲动。

“且慢,且慢,八字还没动笔,秋爷别自家先乱了阵脚。”

因为这句话,秋子固隐忍下去,他极知徐公公为人,这样的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尤其现在,对方还处在要拉拢自己的立场。

回家后他也没对珍娘提起,除去怕她过虑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愿在她面前提到顾这个字。

顾仲腾此人犹如横空出世,不知包藏何种祸心,且目标十分明确,矛头直指是他秋子固的女人。

秋子固绝不能忍。

但他也绝不是鲁莽乱来,会让怒火冲昏头脑之人。

因此徐公公那句话,他听清楚了,不止听清楚,还收进了心里。

八字还没动笔?

那么看来,一切都未成定局。

别自动阵脚?

那就找个机会面谈,看看他到底打得何样主意。

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这也是面对面的好处之一。

珍娘发现秋子固虽然看着自己,其实思路却在别处,因他眼底深处的犹豫、不安、以及隐隐的疼痛,是她陌生,又令她心痛的。

最近,秋子固的这种眼神,似乎越来越常见,除了在厨房做他最喜欢的事,就连书案前手握玉毫也会走神。

珍娘不由自主捏紧自己的手。

如此看来,那件事,必须快点去办才好。

秋子固亦转过身,背后福平在叫:“庄主,车马已经备好。”

他颔首快行,对福平疑惑的眼神视而不见:“若夫人问,就说城里有事,”顿了一顿:“大平昌绸缎铺还收着咱家一注银子,是老东家去年欠下去,叫我过去对一对帐,就回来。”

一听是这事,老实八交的福平就当了真,嗯一声,纠在一处的眉头也松泛开来,也笑了:“那您路上当点心。您说这大平昌老东家可真不会办事,人家家里办酒呢,他偏赶在这时候请。”

得亏福平婶不在,若不然,现在的话必得堵男人几句:“人家知道你家里办酒?你下帖子请人家了?”

而秋子固是不理会的。

外头饭桌上,珍娘也被突如其来的一阵乱引开了注意力。

钧哥爱吃羊肉串,秋子固就门口架起个烤肉炉,底下松果松枝炭,上头支子格好,肉也切齐,随他自吃自烤。

然后,这小哥哥就又跟人斗上嘴了。

他是爱吃不会烤,心又急,一时扇得火大了焦了,一时又加水添汽,弄得火小里头不熟,几个农人就围过来,有的替他把持着火,有的插不下手,就开始插嘴了。

“实话实说,这肉没我姨夫那牛羊场子养的好,他那把式手艺,我告诉你真真的!外头都赶不上!”

钧哥一听就笑了:“还真真的!你懂个屁!我这些羊肉,那都是西口大羊赶进京里来卖的!这不是,我跟福平过年寻猪头?多少牛羊肉庄子都去过了,就只城里的这家羊肉床子,一点不掺假的,说是西口来的,那就是西口,绝没有挂羊头卖狗肉那种勾当!看看这肉,”抄起一串才烤好的,因为有别人帮着看火,肉串开始出彩:“看看这油水!这鲜嫩肥美劲儿!咬一口,”说着真张开嘴下去就是一半:“哎呀我的娘咧!打嘴巴子也不丢!”

那农人不服气了:“城里羊肉床子都是自己宰羊,养羊是没有的!他们都是有专门的人收了外头的,再给羊肉床子挑,谁知道外头是哪儿来的?你看见了?那羊脸上写着西口呢?!”

钧哥不屑:“废话!羊肉床子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挑羊选羊才有专业的眼光呢!肉质不好直接影响着人家生意,谁家肯在这上头吃亏?!再碰上吃羊肉很挑剔的主儿,比如说我吧,谁上哪家铺子买肉都是一定的,轻易不会更改,肉铺东家是傻的?对自己的信誉的保持和对老主顾关系的维系不放心上?!外头随便什么羊都往铺子里牵?!”

这农人想必平时也是杠精,又多喝了几杯,当下还真就跟钧哥杠上了。

“我说小钧儿,你见过宰羊没有?!羊肉床子的羊再好,能新鲜过羊场里的?”

钧哥也来劲了。

我还说不过你了?!

小样!

刚才几十串羊肉白吃了?姐夫亲自教授的秘经,白传了?!

“就你知道就你懂!懂个毛吧你!羊肉床子一般是前店后院,买来了羊下刀放血,用小尖刀一通分割,羊肉挂在木头架子上,羊心羊肝搁在案子上出售,快而不乱!这还不新鲜?!有时候我去,那羊肉还在案子上还冒着热气呢!”

农人不信,当他吹牛,平日庄上专有人做买办,买卖各司其职,这小哥是庄子小舅子,没准有些心腹事,时不时要办,哪有工夫上街买肉?!

“行行,小舅爷爷算你厉害!我不跟你争了。不就是嘴头上赌气?咱也犯不上不是?!何必呢?当我们都傻么?天天上街市,庄上事你就不办了?”

钧哥急了。

“看,看你这人,”钧哥一急就结巴,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怎么我就不上街市?那,那祭祖的猪,猪头,怎么来的?”

旁边人都笑起来,拉那杠精:“行了行了,别争了,就这点事,何至于?散了吧。”

钧哥更急,就这么散了,自己的话岂不当不了真了?!

正着急得不行,胶儿端菜路过,悄眯眯提醒一句:“别扯这些没用的,说你上回跟我讲的,那个,铜秤砣!”

一语提醒钧哥。

“对了,你知道羊肉床子用什么秤砣么?”有了真凭实据,也不结巴了:“那是个铜的!可跟一般外头铁块不同!没见过吧?扁扁的,称完羊肉的时候,卖羊肉的还喜欢使劲蹾那个小秤砣,响声大得很!,这可是羊肉床子的习惯!我头回跟着我姐夫去他熟悉的铺子,一进铺子他就提醒人家,别蹾秤砣,这小哥才来,害怕!怎么着!现在信了不?!”

杠精终于说不出话了,旁边人趁机拉他走开。

钧哥得意得不行,愈发连吃十串,口干舌燥之余,到处找凉水,珍娘眼尖,叫人拉他过来。

“才吃那许多烤肉,喝凉水?身子不要了?!”

钧哥春风一脸:“哪有那许多忌讳?我身子壮才不怕!咦你这茶凉了吧?正好也别换了,我喝我喝!”

珍娘一把将他手打下去:“别动,”拿过一碗温热的七草粥:“喝这个,下火!”

钧哥正是高兴时,也不计较,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几口肚,啧啧嘴:“这里头搁着什么?还挺香的。”

珍娘笑笑:“七样菜呢,还能不香?刚才说什么了?羊肉还有没有?”

钧哥回身就走:“有,多着呢,姐你要多少?我烤好了给你送过来!”

珍娘摇头:“不要烤好的。厨房里还有新鲜的吗?叫福平婶切一块,包好,我一会拿。”

钧哥奇怪:“姐你要干嘛?拿哪儿去?”

珍娘起身,笑了笑:“山人自有用处,你只管去。”

没用多久,珍娘也从后门坐上了马车,进城。

因是她要,羊肉选最好的,有肥有瘦,用棉纸包得齐齐整整,搁在珍娘脚头。

她没用一个人,也没告诉一个人,除了车夫,谁也不带,直接进城,走巷穿道,熟门熟路地,沿着河边,来到一处门户紧闭的人家。

描金绿漆门,珍娘下车便轻轻扣响,一声两声,再接两声,规律是三长一短。

很快有人来应,还带着没睡醒的下床气,但从门缝里看清来人,立刻换上好声好气。

“夫人,您怎么来了?”忙忙地开了门,躬身相请:“我家妈妈昨晚还念叨,有几日没请您了,也不知年节间您忙不忙,想请来说话,又怕絮烦了您。”

珍娘从袖口里掏出些碎银子,塞进对方手里:“是了,我不来你也不说这话了。别尽讲场面话了,你家花妈妈呢?”

没错,这里就是花柳巷中最有名的,花门楼,掌事娘子姓花,就是对方口中的,花妈妈了。

柳深那件事中,公孙大奶奶一提到此地,珍娘立刻想到的,也就是这位,花妈妈。

“怎么着?今儿突然想起我来了?”

虽被称为妈妈,这位花娘子却也风韵楚楚,年不过三十上下,上身穿一领蜜合色枣花高领剪绒褂,极考究镶着金钱百合花滚边儿,下身罩着石榴黄裙子,鹅蛋脸儿上眉黛含烟,翘起的嘴角边还有深深一个靥窝。

已过午后,却还不到此地起床时间,花妈妈头上一蓬喜鹊譬儿松松地用一根绿得出水的簪子绾着,随随便便偏垂在肩,嘴角含笑,一双光华流转琉璃般的眸子却精光闪闪,准而狠地,盯在珍娘脸上,跟着,便接过她手里的包裹,掂一掂,又是一笑,眼神却保持着冷静,一点没变。

而她的为人,不似笑颜,却如那目光。

在这条街上,花妈妈可是个狠角色。

三年前年关前,花门楼如烟花般横空出世,大手笔盘下位于街道中心最黄金的位置,银子一次过付清,十成十的雪花纹银。

需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惯例是先付一半,然后按月支付剩下的份额,因干这一行,都不是身家富足之人,再一个,老鸨又比正常生意人贪财的多,就手里有,也不肯都拿出来,恨不能月月凭三寸不烂之舌,再刮剩下些才好。

开局一击,花门楼先声夺人,众熟客闻风而动,都心痒痒地想看看,这位妈妈有些什么好货色,值得如此大手臂投资?

然而,盘下铺面还只是第一步,离开张还早呢。

楼宇也跟之翻新,花妈妈日日亲自到场监工,从劳役栽花种苗,到新建堂重筑阁,师傅们都不如她到得勤。眼看着平地新起来一幅花花世界图,先是水墨,然后着颜色,鲜活泼亮起来。

旁边人家看见久围的布幔卸下的一瞬间,舌头都快收不回来。

原本的院里都变了样儿了,草坪上两边起了好高的楼,且不提玉楼琼宇如何迤逦,反正内况也看不到,来往路人只看见那扶手门头,油漆就跟不要钱似的,刷得油光水滑,夜里挂满的诺大米黄色西瓜灯照上去,亮得出人影。

然而最让人惊艳的,还不是这些。

楼阁再出新出奇,也无非是在雕梁画栋,朱红雀绿上用心,真正不平凡的,却是在楼阁背后。

花妈妈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造山大师,竟在原先是大厨房的地方,推翻一排小屋,筑了一排山峦。

这山峦不是那山峦,别有心机。

石头的形制翻卷搅缠,包裹中有数条通道交错,犹如迷津,行于其间,但闻其声,不见其人,若茫然回头,镂空中露出马脚,便两相面对。

这还是在山石里,如到外间,站在楼宇间远望,便只看见乱云飞渡,那石山却在九霄之上,津流由上而下激起水雾,将所有都笼进氤氲不散的朦胧中,如乱云飞渡,脚下的楼阁却在九霄之上了。

只这一景,便胜出此条花街上所有人家,且还不是收在看不见的地方,任何人,只要从河道坐船经过花门楼后院,便隐约可见三分景致了。

明摆着,这就是她家的广告牌。看见三分便忍不住要动心,既然动心,就不怕你不来。

这样的脸面公关,所费自然不少,便有说酸话的了。

不过是做这样的生意罢了,弄这些花样做什么?难不成老鼠鼻子里插了葱,就成了大象?

不过是个取乐的地方,生生扮成达官贵人们的后宅,着实惹得人笑!

花妈妈来之前,此地生意最好的香玉院老鸨便讲过这样的话,边说边笑,鼻孔里喷出冷气,一付不屑。

也难怪,她手下当时有四块“玉”,也就是四位名号中带玉的姑娘,乃此地头牌,其中一位玉香兰,更有花魁美名,夜夜笙歌,生意红火到不行。

“就算你把黄山搬到后院去,也不见得就能做好生意!”玉妈妈撇嘴冷笑:“我在这行多少年了?吃过的盐也多过她端过的饭了!摸着帐本也能知道进出流水!别的不说,就她这样,开门礼弄得这么大排场,没个十年收不了场!难道真的请来九天仙女下凡尘?!别弄得来时风光,不到三个月却要夹着尾巴走人,那才真真落进我笑眼里!”

这样的话,自然不自然的,传进花妈妈耳朵里。她只当听不见,每日穿金带银,衣掛上的花边都是织金的,还都是此地市面上见不到的异样花色,金线成色也是十足十的,黄澄澄的能刺瞎那些吃不到葡萄人的眼。

众妈妈们的心都快气炸了,然后到底都经过风浪的,外头只是死忍,心里只抱着一个念头:

看你风骚到几时!

说起来花柳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也曾过开场弄得华丽喧嚷,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地鸡毛,灰溜溜地走人?!

终于到了开张的那一日。

外头看来,安安静静,只是装修一新的门楼下,早早挂好的西瓜灯齐齐点亮,照得门前河水,银河般雪亮。

而里面正发生什么情况,外头无从得知。

于是,所有人家都暗中派了伙计,有的扮富甲商人,有的扮送水送油郎,各现神通地混了进去。

一但进去,那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从迈过大门开始,触目所及之处,无不收拾得整洁华贵:四面竟没有院墙,全部都是两层歇山式楼宇,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楼上楼下廊边都装着楠木栏杆,雕龙画凤。

门外是那样暗,不过几盏西瓜灯,门里却流光溢彩,廊檐下吊着各色彩灯,晃得满院通明。大小丫头,有的端茶、有的送酒,迈着小碎步来往不休,却一点嘈杂声音没有,只闻见酒香、肉香、脂粉香,到处飘荡。

那么人呢?客人,还有姑娘们,都在哪儿?

楼宇间一条条雕花玉栏的走廊旁,关起门来的绣房里,才是正经的欢乐天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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