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几日施粥时悟了说了那番话后,银杏再也没有与他说过话,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身影掠过,连眼神都闪躲。
悟了本就聪慧,见此情形也没有说些什么,自顾自的做事,打坐,有时还会自己消失一段时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银杏虽然刻意躲着悟了,可还是偷偷关注着他的,白日里,两人各忙各的,瞥一眼还是能看到对方的衣角与大概动作,可一到了晚上,银杏将客栈的杂物账目事情完成后,抬头,周围空无一人。
好几次,她坐在茶水桌椅上,点着灯烛,假装看着书,等待着悟了回来。今天,她照例拿了一本小话本,心不在焉的翻动着,眼睛却一直向门口扫去。
烛光微微闪耀,灯下她惺忪的双眼,漫不经心的手指挥舞,身体的影子却覆盖了大半个空间,明明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巧人,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却显得庞大与坚韧。
悟了一进门就看见这副场景,他遁入空门多年,修身养性,见过来祈福上香的各类世间女子,她们身上披着红尘的纱衣,手腕衣襟散发的是胭脂水粉味道,发间插着相似的珠钗,她们嘴里呢喃的,是这红尘里的一切牵挂,是她们的爱别离,怨恨痴,求不得。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瘦弱得如草芥,脸上不施任何水粉,身上只有皂角的淡香,发上挽着破旧的布条,她挑起最重的水桶,搬动最沉重的木,施着过量的粥,还自责说不够。
她皱着眉,绞着心,看向对面瘦骨嶙峋的苦难人,忘了自己也是苦世的一员,她却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多出一份力去挽救如她一般的人。
寺庙梵音,经文蒲垫,叫得他应该心怀天下,悲天悯人。他也本该生得如此,可他日日夜夜与她相处,看她辗转于这世间,看她爱,看她痛,看她别,看她离,看她一路颠沛流离,他竟生出了妄念。
他第一次有了想守护的人,无关风月,如信徒一般虔诚的守护。从前他诵着经文,看眼前人的所求所愿,心无波澜,只觉漠然,他以为,自己没能领悟佛心,于是他更加刻苦。
后来,他看见了她的世俗心,慢慢领悟,佛心不是空心,而是要先爱世人,再爱己。
于是他帮助银杏逃离,他这一路,跟着她,学会了爱世人。
可施粥那日,想起了不太富余的粮食,看向少女因劳累而凹陷的眼眶,他鬼使神差的说出那些违背道心的话,连他自己都惊诧。
他得做一些准备,哪怕最后旱灾到了最严重的时候,他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可现在,有些事,他不可说。
他进门时动了门,银杏猛地醒来,转过头看向他,既担忧又惊喜,片刻又转化为淡漠,眼中那亮晶晶的烛光却隐不去。
为她,值得吗?悟了对着少女,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值得,他听到自己说道。
于是他走过去,主动说了句:“抱歉,久等了。”
“谁......谁等你了!”惊得书都掉在了地上,断断续续结巴了起来的话语。
“再说,你抱歉的,不应该是这事......”小声的嘟囔声。
悟了失笑,他蹲下身捡起掉落的书,递给银杏。
银杏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触碰,银杏想接过来发现那一段被和尚紧紧攥着,她望向悟了。
悟了认真地说:“关于施粥那日的话,我抱歉,关于你这几日等我回来的担忧,我抱歉。”
“所以,不要不和我说话,好吗?”
仅仅是,对你抱歉,对世人,我无愧。
一字一句,银杏满意的笑了笑,答道:“好呀,小师父。”
烛光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本书,笑意却交融,泛起温柔的光晕。
野玉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记得是几个身边人将他护送冲出重围,那几个人,为了掩护他,好像都不知所踪了。
身上多处刀伤隐隐作痛,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他一时有点茫然。
四周回顾,大地苍茫,有簇拥着的芦苇,他此刻,就在一片芦苇荡里。
那个叛徒,好像是身边的将领,他毫无防备,一切计谋,别人都了如指掌。那人平日里一副憨厚的模样,做事沉稳,但也没有到出众的地步。
原来最毒的刀子有时候就藏在身边,时时刻刻准备着送给你,你却浑然不知。
好像有泪划过,少年将军躺在芦苇地上,看着白茫茫的天空,一时没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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