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徐光洁:姆妈,你手里拿得什么线,女儿从未见过。
光洁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徐燕手里的乌线。
徐燕正给扇面绣字呢,听到光洁的问话,她停下手里的活,嘴角勾起,微微笑着:
徐燕...:吾拨(给)侬爸爸额生日礼物,吾快绣好额。
说完,徐燕又细心地绣字了。
光洁注视着‘生逢喜時同相聚日月星辰與亮齊快意叠来亦由研樂善好音終因緣’这二十八个黑色泛光的字体,不由赞叹:
少女徐光洁:姆妈,你真是心灵手巧,字绣得清秀大气,爸爸拿着这把‘金星珊瑚绢面扇’,别提多有面啦。
徐燕听女儿夸她,心中美滋滋的。
光洁瞅着穿梭在扇面上的乌线,感觉线在姆妈手中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实在灵巧可爱。纤纤素手以光润乌丝点缀,真是一幅动人的画卷。
光洁发自内心的感叹。
徐燕...:阿囡,搿(这)个线要姆妈头发做,吾想头发能够永久保留。
徐燕梦呓似地低语。
徐燕...:好似吾对侬爸爸,吾永久爱伊。
光洁脸上十分动容,她真挚地预言:
少女徐光洁:妈妈,爸爸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
徐燕桃儿脸紧贴扇屏,眸中充满了幸福。
光洁也要赠爸爸生日礼物,她决定为爸爸弹一首“欢乐颂”的钢琴曲,她现在弹得很不错了,她相信爸爸会喜欢的。
徐伯钧生日那天,普渡林众居士给他庆生,法师玄明亲自为他念了一段经。听完经后,徐伯钧心中清明、再无尘埃。
徐请来马连良先生来普渡林义演,戏名叫“月明和尚度柳翠”。众居士、亲朋好友们在台下吃着香茶、果子看戏。徐伯钧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间,他陶醉于表演,还不停哼着几句戏词。
搂着“面包”的光洁扑闪着一双琉璃大眼,她询问着身边的父亲:
少女徐光洁:爸爸,这戏讲什么啊?我听不大懂。
徐伯钧转过脸,同女儿耐心解释:
徐伯钧(居士):南宋有个大和尚叫玉通禅师,他得罪临安府府尹柳宣教,让一个唤作‘红莲’官妓引诱了他。之后他羞愧难当,圆寂谢世。他转生为柳宣教之女,名为柳翠,因回乡路阻,与母亲流落杭州。十六岁流落风尘,她‘丰姿貌美’,又通诗词歌赋、针指女红,经十余年做到抱剑营(宋代著名烟花柳巷)魁首,去她家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柳翠二十八岁时,玉通禅师生前的好友月明禅师、法空长老二人使柳翠认清前世因果,坐化升天。
少女徐光洁:哦,是妓女成佛的故事啊,可真是一件奇事。爸爸,你学佛是因为什么,是被紫薇子度化了吗?
光洁更加困惑迷茫了,她想从父亲口里找到答案。
徐伯钧眯着眼睛想了想,一脸意味深长。
徐伯钧(居士):不是哩,妮儿,大师只是提点俺而已,俺那会亦对名利看得淡了。关键是你妈,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是俺心目中的观音,是她度化了俺。俺没娶她时,俺不知人世竟有善良温情这种东西,娶了她俺才知道家庭的温暖、善良的可贵。
光洁不停揉搓着面包的肚子,她变得沉默了。
同来观戏的刘香林提醒徐伯钧:
刘香林(寓公):霆远,这么多年战场厮杀,你已结下仇家无数,如今形单影只只恐仇家来寻仇报复。
徐伯钧淡淡一笑。
徐伯钧(居士):死于同胞之手,比当汉奸卖国贼苟活强上千倍。芳亭,生死之事,俺已看得淡了。
刘香颔首微笑:
刘香林(寓公):霆远,你能这般想也好。
晚上徐公馆客厅,光洁正为爸爸弹琴,琴声节奏欢快,悦耳动听。徐伯钧虽不懂西洋乐,可他晓得欣赏艺术,何况是妮儿弹的,他心中很安乐很放松。文君送了徐伯钧一艘木搭的帆船,他希望姨父一帆风顺,平安一生。彩囡全哥姐弟不晓得送什么,他们买了一个蛋糕送了老爷,徐伯钧高兴地收下了。徐伯钧的小儿子寿宝亲了父亲一口,一脸笑眯眯。
徐光华(学前):爸爸,生日快乐!
徐光华(学前):爸爸,生日快乐!
徐伯钧满心欢喜。
徐伯钧(居士):燕儿给俺生了两个聪明乖巧的娃娃,俺真的感激她。
徐远、徐城献了寿面、寿桃,徐伯钧感谢二人对自己、对徐家的付出。
此刻他想到了光耀,他还在打仗吗?他已有多年没同自己过生日了。前线的危险他是知道的,他心中默念佛经,希望光耀平安归来,盼望抗联能够将日寇赶出中国,他希望全国人民联合起来抵抗侵略者,不要让倭寇在中国的土地上继续横行了。
就寝时,徐燕将绣的折扇予了丈夫。徐伯钧打开扇面,先是瞥见“燕祝夫霆遠五十六生辰”,接着他又看到了四句祝福词。徐伯钧瞧了几遍才将扇子折起,收到了床头抽屉中。他将娇小的徐燕抱在腿上,抚摸着小妻的脸,呢喃着:
徐伯钧(居士):燕儿,你真是俺的小贤妻,俺的小观音。
徐燕仰头捧起他的脸,一双杏眸蓄满了深情。
徐燕...:霆远,侬是吾额护法金刚。吾脱侬永勿分开!
二人手掌向天,十指扣在了一起。
清晨,徐燕早早给丈夫端上了普洱及桑葚芝麻蒸糕:清晨阿莲姐在院中采桑葚给孩子们解馋,徐燕择出一些,她要做糕给丈夫配茶。糕点刚蒸好,就被光洁、光华两个馋嘴猫顺走一大半,留给霆远只有两块了。霆远喜食她的糕点,等长夏李子熟了她要做大耐糕给丈夫吃。
一日,徐伯钧偶遇天津绅士谢冰青,他虔诚地同谢宣传:
徐伯钧(居士):寒柏(谢冰青字),你是天津老人了,难道不觉得寂寞无趣吗?何不到普渡林念念佛,寻一片欢乐?
徐伯钧与谢冰青也算老朋友了,当年徐伯钧独霸五省的时候,谢冰青总从天津巴儿巴地赶到南京联帅府,向他表示亲近。徐伯钧做了寓公,这位绅士真的成了绅士,高不可攀了。同在天津他也不怎么拜会徐,反而瞧不起徐伯钧。听了徐伯钧的劝导,谢冰青呵呵笑了。冷笑之后,他又以嘲弄的口气说:
谢冰清:徐将军,你是五省联军的大帅,连年征战,厮厮杀杀,官兵捐躯沙场者,不可胜数,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今天念佛祈祷,为他们超度亡魂,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这些文人,未曾征战,不皈佛门,如来佛也不会见怪的。
话虽刺耳,徐伯钧并不见怪,他一脸和气,猫眼尽是笑意。
徐伯钧(居士):俺想问问,先生你是赤手空拳来到这个世界,如今却享受着偌大的家业。你的家业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泪心酸,又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罪过呀,罪过,还不知罪。有一天,佛祖会想着你的。
二人相视一笑,各奔东西。
普渡林兴盛时期,达赖到北方进行宗教活动,慕着晋云朋、徐伯钧大名,特地来到天津的普渡林。那几日,普渡林如迎“圣驾”,整个场地热闹庄严。晋云朋、徐伯钧戴上僧帽,穿上佛装,披上袈纱,虔诚地接待达赖,和他谈法论经。
达赖奉承他们:
达赖:超凡脱俗,你们真正成了仙体,与平庸百姓、碌碌官僚不同,是最洁净、最伟大的人。净化这个混浊的世界,就靠你们这些人,你们准备升天,到极乐世界去吧。
说着,他将佩带在身上的藏刀解下,赠给徐伯钧。达赖嘱托徐:
达赖:此乃佛祖所赐,望你努力行善,多多超度凡人,让他们脱离苦海。
徐伯钧捧着藏刀,长跪在活佛面前,诚心诚意道:
徐伯钧(居士):谢活佛关怀,弟子一定牢记活佛教诲,多行善事,超度众生!
从此,徐伯钧更热心佛事,白天在普渡林打坐诵经,晚上要去电台讲经说法,深夜回家之后,还在佛前上香、打坐、再诵经。他待家人、待下人、待朋友,更加和善了,再没有之前那种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神情了。社会上的善事,他争着做,遇见公益之举,总是自告奋勇。徐伯钧成了最虔诚的佛教徒。
某日,徐伯钧正在做佛事,恰被徐远撞见了,他知趣地凑了上去。
徐远.:父亲善心,已为天下人知,天下人为之敬仰。
徐伯钧手持佛珠,淡淡一笑。
徐伯钧(居士):名利都抛之九霄云外去了,俺念佛做善事并不图夸奖赞赏,只是为了本心。这样的话,以后少说吧。
徐远笑了笑,他继续说:
徐远.:我知道父亲已经脱俗。可是,人言所敬,正表明父亲超脱凡尘,不同寻常。你不是也有愿望超度众生,多做善事吗?父亲,我的一位朋友他是个大孝子,他托我求父亲一件事。
徐伯钧(居士):么事呀?
徐远.:洛阳一位乡绅,想请父亲为他们尤氏的《哀荣录》题写卷首褒文。
徐远一双葡萄眼流露出真挚的神采。
徐远.:请父亲满足他们的愿望吧。
徐伯钧(居士):罢哩,罢哩!
徐伯钧闭眼摇头,
徐伯钧(居士):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俺早抛诸脑后,何况俺现在忙着诵经,哪有闲情题什么文。
徐远.:父亲,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不能推辞。
徐远极力恳请他,
徐远.:尤氏这族人家,出了一位极不寻常的大善人。为她,你也得题写。
徐伯钧(居士):么样的大善人?说说看。
徐伯钧听说是一位大善人,有点心动。
徐远饱含深情叙说着:
徐远.:是一位朋友的母亲。这位朋友叫尤意宣,是河南洛阳煤矿的运输工人,家境十分贫苦,一日三餐都不能周全。多年来,老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儿子在逆境中挣扎,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如今他成了河南有名的富绅,可是老母早已累死。为了缅怀老母,尤意宣出厚资请人撰写了《尤氏哀荣录》,以示他对母亲的孝心。并经高人指点,他要寻一位国中最大善心的名士为《哀荣录》卷首写褒文。结果,探听父亲乃当今最大善人,故而让我专求父亲门下。
听了这个叙述,徐伯钧动心了。
徐伯钧(居士):寡母孤儿,贫困潦倒,能够挣扎致富,也实在难得,堪称天下好人!
于是,他慨然答应:
徐伯钧(居士):天底下有这般善良的母亲,俺自然要题几个字的。
说罢,他差人取来文房四宝,净手静神后,挥笔写了四个大字:“孟母之风”。写完,自己端详了一阵,觉得还算满意,然后落下己款:“津门居士徐伯钧”。
徐伯钧(居士):就这样哩!
徐伯钧同义子说,“算俺对那位母亲的一点敬意。”
在徐伯钧的带动下,原福建督军栗文吉和原五省联军的将领以及河南地方官都参加了为河南尤氏题赠褒文的行动。不久,一册印制精良的《尤氏哀荣录》便在上流社会广为流传。之后,徐伯钧还打算在普渡林之外创办一些固定性的慈善事业,他是真想成佛了。
数月后,光耀夫妇同一位文质彬彬的眼镜男来到天津公馆。徐燕围着光耀夫妻嘘寒问暖,并热情招待这位贵客。闲谈几句,徐燕才晓得眼镜男竟然是钟灵的弟弟易钟杰,他也是抗联一分子。目前他接到组织命令,调他去上海搞地下工作。光耀夫妇却被分到了北平。
徐燕明白他们是做大事的人,她很支持光耀夫妻的事业,只是她希望光耀夫妻常回家看看优优。
徐燕...:孙子走得可欢了,爷爷、奶奶都会叫了。
何香兰听徐燕这般说,她坐不住了,连忙赶卧室里看孩子。瞧见同寿宝玩耍的优优,她紧紧抱住了儿子。
光耀十分感激这位继母,这么多年是她照顾父亲,照顾着一大家子人,还照顾了他的儿子,她为徐家做得贡献太大了。当年他对父亲纳妾颇为不满,可现在他觉得父亲很有先见之明。
徐燕瞧光耀在沙发上发呆,她放下茶杯,笑盈盈地抛出一句话:
徐燕...:光耀,孩子爷爷给娃起名叫徐恩勤,你可满意?
光耀回过神来,满脸温和。
徐光耀.:燕姨,这个名字挺好,我很满意,香兰也会满意的,对了,父亲诵经多会儿回来?
徐燕...:还得一个时辰。
光耀微微抬头,笑了笑。
徐光耀.:一会,我用车接他回来,母亲,钟杰他要回上海了,我看他在军医处太累了,就让他在天津缓一缓,过两三日再走罢,还请母亲好好招待他。
徐燕热情地应承着:
徐燕...:那是自然,他姐姐可是我的好朋友、老同学,我自然好好看顾他。
徐燕瞅着身旁的佣人,吩咐她:
徐燕...:莹儿,将东边的空房收拾出来,添一床铺盖给易先生住。
莹儿:太太,好的。
身着白衬衫黑裙子的光洁从圣功女学回家,看到了易钟杰,她对大哥哥的职业饶有兴趣。
少女徐光洁:钟杰哥哥,我听说医生可以救死扶伤,我幼时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医生,你说医生该怎么看病呢?
钟杰表现得颇为耐心。
易钟杰:治病救人先得对患者存有仁爱之心,要好好钻研医术,每个病人都享有就医的权利,医生要平等对待他们,对病人要负责,要有奉献精神,这是你学得第一课。
徐光洁微微颔首,她对这番讲解心服口服,她称赞着:
少女徐光洁:钟杰哥哥,你说得太好了,我今天就拜你为师。还请老师多多教诲。
徐光洁向钟杰鞠了一躬,郑重地行了拜师礼。钟杰只得受了。之后两日钟杰同光洁简单讲解人体结构及人体生理,光洁对此颇感兴趣。钟杰临行前,他将临床医学笔记及听诊器赠予光洁。
光洁决定了,等自己念完中学课程,大学一定报考医学专业。徐伯钧知她有心学医,极力支持女儿,觉得救死扶伤也是造福人民的事,是另一种修行,妮儿的德行很是不浅呢。(吐槽:老徐当五省联帅时他可不希望大眼妮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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