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现在啥辰光?今朝(今天)呒没(没有)课。吾要困懒觉。
徐燕打了几个哈欠,又把眼睛闭上了。徐伯钧正在床上穿衣服,他在徐燕耳旁叨叨个不停:
徐伯钧:六点钟哩,还赖在床上,你不是要起来跑步吗?现在木木哒哒的(漫不经心的),起来穿衣裳,别光腚躲被窝里。你当包身工时,四点半都能起来,现在六点倒起不来咧。
徐燕背过身子,用被子蒙住头脸,就当没听见一样。徐伯钧穿好白色马褂,趿着鞋盥洗去了。洗完脸,他又叫徐燕起床,徐燕不耐烦骂道:
徐燕.:脱个(跟个)闹钟一样,吵煞唻!(吵死人了)。
徐燕经他一吵,也没了睡意,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寻衣服穿。洗脸刷牙后,徐燕便绕着院中广场跑步。广场上,徐伯钧正在打太极。徐燕喊了他一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理燕儿。徐燕有意捉弄他,她回屋取来口琴,吹了一首毛毛雨(27年流行歌曲),徐伯钧不为所动。徐燕将口琴拿在手上,她朝着徐伯钧的方向大声唱:
徐燕.:毛毛雨下个不停 微微风吹个不停 微风细雨柳青青 哎哟哟柳青青 小亲亲不要你的金 小亲亲不要你的银 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哎哟哟你的心。
徐伯钧沉肩坠肘,稳稳收势。他站似青松,对着徐燕翻了个白眼儿:
徐伯钧:么淫词艳曲,唱的跟猫叫春似的,你还为人师表哩,也不嫌害臊。
徐燕纠正丈夫的错误言论:
徐燕.:搿个(这个)叫艺术,流迎(行)歌曲,侬晓得伐?
徐伯钧不甘示弱,他胡搅蛮缠道:
徐伯钧:这叫艺术,那窑子的淫曲都叫艺术哩,多年前俺在黄占春手下干事,他爱招妓听这调调,还让俺一起听,俺快把早饭吐出来了。
徐燕噗嗤笑了。
徐燕.:侬清爽(干净),侬清爽,老古板吾爱侬。
徐燕飞快跑到徐伯钧面前,踮着脚亲了他面颊一口,一脸调皮。
徐燕.:吾挠(取)琵婆(琵琶)来,为侬太极伴奏。
徐伯钧微笑点头,徐燕取来琵琶,坐在石凳上,她调了调弦,轻捻慢挑,弹了一曲《云水禅心》。徐伯钧收脚抱球,左转出步,弓步分手,清缓柔和地打出一招野马分鬃。琵琶奏出的佛乐与太极拳的招式水**融。
日月如梭,已是1928年1月上旬。徐伯钧从窗外俯视冬日盛开的红梅,昨天下了一场小雪,梅枝上轻轻覆着一层寒酥。他兴致大发,在画案上铺好熟宣纸,徐燕为他取来笔墨颜料。徐伯钧心无旁骛地勾勒着轮廓。
徐光洁凑过头来。
小光洁:爸爸,你给梅枝上画两只小鸟吧。
徐燕拍了拍光洁胳膊。
徐燕.:勿要捣乱,雪中啊里得额鸟。(下雪哪来的鸟)
光洁不停夸赞着爸爸。
小光洁:爸爸画得跟真的一样。爸爸你教妮儿好不好。
徐伯钧停下画笔,满口应承。
徐伯钧:妮儿愿学,俺就教。
小光洁:太好啦,太好啦,爸爸。
光洁兴奋地蹦了起来。
徐伯钧正在给画上色,徐燕不得不佩服徐伯钧的画功。他不仅画物栩栩如生,画人亦深得精髓。可他异常排斥西洋裸体画,真是搞不懂这个老东西,思想怎么这般守旧。徐伯钧为她画过像,他连朱砂痣都没忘记,可谓细心认真。只是书房那幅仕女图为何同自己一模一样?之前问他,他老是含糊其辞,这次必须问个明白。
徐燕.:霆远,吾忽然想到书房埃(那)幅仕女图额。
徐伯钧画笔停在空中,他温和地看了看娇妻。
徐伯钧:持荷绿衣仙女图啊,俺照你画的,俺在日本梦见你啦。
徐燕桃儿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徐燕.:瞎七搭八(胡说),侬辣(在)日本,吾未养(生)额。
徐伯钧:那又么样,说明咱两有缘,这是上天注定的,燕儿你可是俺心中的仙女哩。
徐伯钧真挚中又带着三分隐瞒。徐燕知他不说实话,却被丈夫的深情打动了,她觉得没必要再去深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徐燕.:霆远,侬辣(在)日本好伐?
徐伯钧神色复杂,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徐伯钧:就那样哩,日本的军事理念很是先进,值得学习,可日本人看不起咱们中国人。那时还是前清,俺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经常被日本人瞧不起。俺记得留学第一年,四月的某个日曜日(星期天),俺和杨君恺(杨武德)穿着军校校服,因为要戴军帽,就得将脑后的辫子堆在头顶,那时俺头发乌黑发亮,哪像现在一头银丝,俺也不知嘛到四十岁就白了头。扯远哩,我和君恺去上野公园看樱花,俺的军帽碰了樱花树杈子,帽子掉了下来,那条大辫子就滚了出来。周围的日本人高声喊着“呛过锣,呛过锣”,就是猪尾巴的意思,你说难听不难听。
徐燕点点头。光洁有些好奇:
小光洁:爸爸,猪尾巴是什么?为啥你要留猪尾巴呢?
徐伯钧十分无奈地解释着。
徐伯钧:祖宗朝廷让留的,俺哪里知道为么?俺那时可生气啦,脸涨得红红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杨君恺赶紧捡起帽子戴在俺头上,拉俺走了。回到木板式的宿舍,俺连豆腐白菜大米饭也不想吃哩,俺胸中一肚子气。那时俺和杨君恺说“小日本太嘚瑟了,还是我大清国力弱,中国人才被欺负,哼,俺要卧薪尝胆,与他们一决雌雄。”
徐燕.:侬好志气!
徐伯钧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在日本的生活:渡边麻友经常欺负中国留学生。有一次徐伯钧几个留日生因事迟到,他们每人就被带队的渡边麻友赏了个大嘴巴。
渡边麻野_年轻:你们支那人没一点纪律,难怪你们大清国输给我们,被欺负你们支那人活该。若不信,我们就在战场上见面,那时日本军人还会打败你们支那军人。
前清徐伯钧:不用那么远再见面,俺现在就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徐伯钧咽不下这口气,他猛地扑上前去,与渡边撕打在一起。渡边脸上挨了徐伯钧重重一拳,整个人十分狼狈,他重重摔在了地上。而徐伯钧嘴唇也渗出血来。杨武德、刘香林连忙拉架。
渡边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他对徐伯钧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赞扬他:
渡边麻野_年轻:徐君,你的胆量大大的,我的佩服!
徐伯钧故意学着渡边讲话,光洁被逗笑了。徐燕心中嘀咕:
徐燕.:后来侬还脱(和)伊(他)轧朋友(交朋友)额。侬做了五省联军司令,还聘伊做军事顾问哇。
徐伯钧看徐燕正在走神,他问道:
徐伯钧:燕儿,你想么哩?
徐燕支吾着。
徐燕.:吾,吾,吾勿想啥。
这时徐远匆匆走来,他递给徐伯钧一封电报。
徐远:父帅,这是大元帅发来的电报。
徐伯钧看着电报,他长叹一声。
徐伯钧:裴大帅邀俺气(去)北京,想是有什么大事,目量(估计)俺以后可得忙咧。
徐燕闻知,为徐伯钧收拾东西去了。
徐伯钧带着徐远来到北京,裴勋令他担任津浦正面防务,徐伯钧垂头丧气地说道:
徐伯钧:大帅,俺的军队不能再战了,能不能休整一下?
裴勋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勋:霆远,老子佩服你与党军作战的豪气。打败也不是你打得不好,只是时运不济。人打光了不要紧,枪打光了也没事儿,军饷、军装、枪械,都由北京政府供给你。你的防线不能垮,要不俺们就得去关外,你立即返回前线吧。
徐伯钧无奈地应承:
徐伯钧:敢不从命。
裴勋任徐伯钧为山东督办,并让北京政府为他设宴送行。徐伯钧回到山东济宁,与左祖昌共同防守鲁南。去年鲁中大旱,饿殍遍野,年轻汉子为填饱肚子,前来当兵。徐伯钧趁这个空子,征集了数万人马。
二月初,黄恺申复职了,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他声称:
黄恺申:全力北伐,肃清赤党,早定国是!
二月中旬,他来到徐州指挥作战,要求各军保持光荣的历史,继续努力,完成北伐,征讨北洋军阀,清除“赤逆”。二月下旬,黄恺申到达开封与马雨洋共商北伐大计。
五年前,“倒戈将军”马雨洋曾与奉系一起攻打直系,后来被直系徐伯钧说动倒奉,他隔岸观火,看着直系与奉系互掐。徐伯钧带着五省军队赶走奉军,他没落到什么好处,因此对徐颇有意见。黄恺申与他合作征讨山东,马为了扩充地盘,为了出口恶气,他欣然同意黄恺申的建议。
黄恺申与他合作征讨山东,马为了扩充地盘,为了出口恶气,他欣然同意黄恺申的建议。马军改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马军固守彰德,集中解决山东问题;而黄军负责截击奉敌后方联络线。此时徐伯钧电告裴勋与晋之苏景山议和,请苏不要援马。
面对黄恺申与马雨洋的征讨,徐伯钧和左祖昌决定对鲁西采取攻势,对鲁南采取守势。可他缺乏弹药粮饷,给安国军总参议杨光宙连去两封信,催他快发饷械。左祖昌看徐伯钧着急的样子,他在那儿幸灾乐祸。徐伯钧心中不忿,可他有大局观,把气憋在了肚子里。
他与左祖昌在济南誓师,他发出通电两封,一电专攻马雨洋,一电希望黄、苏两方勿助马氏。
徐伯钧:愿捐旧忿,重归于好,各不侵犯!
黄恺申不愿与徐伯钧讲和,四月七日,他下达总攻命令,让军队占领鱼台、谷亭。徐伯钧率五万人攻下丰县,逼迫徐州,给国军贺耀楚部予以重击。徐州的黄恺申大吃一惊,他知道徐是个对手,不敢大意,忙让一军副军长张文逸抽掉一部分军队回援徐州,同时令徐州守军严守城池。
马雨洋闻知黄恺申困守徐州,立即派军支援,将丰县团团围住。重新攻下鱼台的徐伯钧闻知丰县被围、济宁告急,他分兵五路,奋力抵抗:一留鱼台,一援济宁,一向安居镇,一向嘉祥,一出巨野。各路并进,包围国民党军孙强成部,解了济宁之急,孙退守安居镇。徐伯钧与左祖昌合攻安居镇的孙军。
国民党冯震午军攻下金乡,挥军前进,与徐军相遇于巨野,打败了徐军。席叶池骑兵军破坏曲阜、兖州间铁路,切断奉军后路,乘虚占领兖州。滕县的左祖昌军闻知,直接退走。孙强成与石有参合军一处,趁机反攻济宁。兖州、济宁攻下后,徐伯钧后路被切断,徐军军心大乱,向北溃逃,退至肥城以东。
徐军被国军击退,损失不大,有计划、有秩序分五路北退。与徐伯钧有过节的马雨洋赞道:
马雨洋:徐霆远是个帅才,会用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撤退又有秩序,我们不要追击他啦。
此后徐军驻扎界首(泰安附近),仍与国军摩擦不断,双方互有胜负。徐军在前方拼命,左祖昌却保存实力,二人渐生嫌隙,离心离德。徐伯钧抵抗国民党军由积极变为消极,他将军队驻扎在济南附近。
国民党军进攻猛烈,徐伯钧派义子徐远与左祖昌总部联络,而徐将军队部署在济南以北的黄河铁桥防地,任命马保璜负责防线。在此危急之秋,左祖昌却不与徐伯钧合作。
马保璜向济南徐伯钧总部汇报防务,徐伯钧正用酒菜招待他,突然徐远来了电话:
徐远:父帅,左宗坤(左祖昌)没打招呼出北门了!
徐伯钧脸色大变,他气愤地骂左祖昌:
徐伯钧:左祖昌混蛋,想让咱们替他挡枪子,掩护他逃跑,招呼也不打一个,这个混球,他打错算盘哩。
徐伯钧示意马保璜:
徐伯钧:玉庵(马保璜的字),咱们也出城吧!
徐伯钧同马保璜上马后,徐有意朝南门而去,边走边和马保璜聊天,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悠闲地对把守城门的执勤警察说:
徐伯钧:俺们去白马山视察军队防务!
出了城门,他便纵马驰骋,奔向洛口铁桥马保璜司令部,他决定撤离济南。左、徐二军撤退,济南成了一座空城,国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济南。徐伯钧残部撤至直隶大城、任丘、河间一带,徐以大城为总部。
五月三日,济南城的日本军队突向国民革命军贺耀楚部进行挑衅,并枪杀军民,令贺部七千余人缴械,酿成“济南惨案”。而黄恺申令贺耀楚退出济南,准备绕道北伐。五月八日凌晨,日本军队开炮轰击济南城。九日,黄恺申向国军发出避免冲突令。十日晚,黄命令守城军士“暂行让步”,全部退出济南。
日军对中国军队的挑衅与示威让徐伯钧痛心疾首,他觉得应该结束南北战争,共同对外才是正道。十一日,徐伯钧同徐远乘火车到达天津,他致电北京政府,文曰:
徐伯钧:南北皆曰‘讨赤’,宗旨既同,何须相争,现济南事变,日人辱我太甚,本人受良心谴责,不愿再事同争……兹以到津,前线军事,不能负责。
他希望裴勋停止战争,裴在众人劝说下,发出息战通电。天津租界,徐伯钧闭门谢客,坐在屋里发呆。徐燕晓得他很矛盾,也很痛苦。可她一个小女子不懂政治,她不知如何劝解丈夫。她只得拉些家常与之解闷,弹几首曲子让他放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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