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颇知时务

恰逢酷暑，十几天不曾下雨，长江中上游树萎草枯，大地纵横交错着干涸的口子，武汉三镇成了蒸笼。新任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徐伯钧，只在总部荆州过了十天，便被黄占春一个电报拉到了武汉。黄占春离不开徐伯钧，离开了他仿佛没了魂似的，饭也吃不下了。徐伯钧一到武昌黄占春的公署，便听到了一片靡靡之音。

粤地妓女：望着你我已望见大晕浪，望着你引你共舞长枪……

徐伯钧暗骂黄占春低俗。进了门，徐伯钧给黄占春敬了军礼。黄占春将怀中的粤地妓女放开，那女子看着俊秀潇洒的徐伯钧，给他抛了个媚眼。徐伯钧心里异常不快。黄占春让女子退下，妓女抱着阮连忙告退。

黄占春：霆远，你就住在这里，武昌离不开你。

徐伯钧一听这话，吃了一惊。

徐伯钧（青年）：难道黄占春要夺我的兵权？

徐伯钧心中拉起警线，他怕黄占春以一个显赫的虚职将他兵权夺了。

徐伯钧（青年）：丢了兵权，俺就拴在了黄占春的腰带上，永远作他的附庸哩！

徐伯钧（青年）：黄二哥，我可以两头跑，两头兼顾，不会误事的。

此时，黄并无意架空徐伯钧，只是想让他多为自己分分心。因此，也并不介意徐伯钧的话。

黄占春：两头跑也好，只是你太累了，俺不忍心。

徐伯钧（青年）：俺年轻，没关系。

黄占春眼前确有一件急事:

当了两湖巡阅使的他，又费了颇大的力气，把他的参谋长何兰纫弄到湖北省长的位置上。这样，他们便可以一手遮天，在湖北大肆搜刮了。事情闹得商农齐怨，惊动了北京。王子玉怕湖北不可收场，便同田坤商量一下，以“鄂人治鄂”的名义，免去何兰纫省长一职，派鄂人夏冬康继任湖北省长。黄占春怕丢去对鄂的统治权，一方面抵制北京派省长，一方面欲让自已的儿女亲家孙振华任省长。这样，湖北一时间便出现了“亲夏派”和“倒夏派”的斗争。黄占春不知如何驾驭，只得请徐伯钧来共商。

黄占春：霆远，我不同意夏冬康当省长。只是，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我心里没谱。所以，才急着让你回来。

徐伯钧对于黄不夺他的军权，心已感激。现在，黄又向他虚心问计，他认真思索了一阵子。

徐伯钧（青年）：这事好办，巡阅使你先躲起来，俺出面，文武齐下，给夏冬康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湖北不是他蹲的地方。

黄占春：你有办法？

黄占春很高兴。

黄占春：无论如何要注意影响，别把事情闹大了，让外人骂咱排外。

徐伯钧心中暗笑：

徐伯钧（青年）：你不正是排外么？你怕别人染指湖北，监视你的‘隐私’。还想着当好人哩！

嘴上却说：

徐伯钧（青年）：二哥放心，我会将事做得圆满。

黄占春：好，好，俺相信你。 相信你是个会办事的人，能把这事干好。

徐伯钧离开巡阅使署，到了住处便挖空心思，思索对策。最后决定：以表面和善用心实则十分狠毒的口气拟了一封函，然后以他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部旅长、团长、营长的名义发给夏冬康，“奉劝”他延缓就任湖北省长之职；随后，又调一支军队把省政府看护起来，并派人去省长官邸去见夏冬康，明白告诉他：

徐伯钧使者：军人不欢迎你在湖北当省长，你还是回原任去吧。

夏冬康知道，黄占春把持湖北这几年早已把鄂地变成他的“封国”，谁也别想插一根针。这样的地方，一个光杆省长，自己又能翻得起什么浪。何况，尚未到任，已惹得军方四面出动。所以，夏冬康不声不响带着行李从省政府后门溜了。夏冬康走了，黄占春一块心病好了，不久，便给徐伯钧晋升了军衔中将。

夏冬康走了，湖北又是黄氏的天下了。黄占春更加肆无忌惮，以权谋私，吃军饷，报假账。把个湖北折腾得乌烟瘴气。由于他克扣军饷太多，在他的驻地武昌便引发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兵变。

参加兵变的队伍打出“要饭吃，要活命”的口号，在城中大肆抢掠，商店、银行、工厂，连市民都遭了殃。大肆抢劫中，把外国商店也抢了，结果引出国际纷争。兵变带来灾难，鄂人对黄占春深恶痛绝。于是，鄂绅蒋斌牵头，组成湖北商民请愿团,集资巨款，前往湖南请求赵永京岀兵援鄂讨黄。刚刚夺得湖南大权的赵永京正积极倡导“自治”，遂以“联省自治”的名义，由岳州出师进攻湖北。黄占春得知湘军北攻，便立即组织力量反击。

不过，黄占春心中明白，由于连年克扣军饷，军心涣散，操练不力，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思之再三，只好任命徐伯钧为前敌指挥，进行防御和抵抗。湘鄂之战打响了，徐伯钧率部日夜兼程，很快便到达崇阳、通城地区。徐伯钧取胜心急，一到前线，便在羊楼司、赵李桥、蒲圻布置了三道防线，与湘军对峙。军队部署好之后，徐伯钧冒着盛夏酷暑，深入前线，鏖战了整整八天八夜，阻挡了数倍于自己的湘军，虽然几易阵地，但始终难分胜负，连他的对手——湘军前线指挥也道:

湘军前线指挥：未曾估计黄占春手下还有这样一个能打硬仗的战将！

然而，徐伯钧毕竟是孤军奋战，八天之后，战局越来越不利于鄂军了，黄急电北京求援，王子玉告知他“已着萧光北火速增援”。可是，萧军却远在天边，迟迟见不到影子。黄再求王子玉，王按兵不动，而且暗中放出“援鄂”——“不援黄”的风声。黄王之间早有矛盾，王子玉看不起这个马夫出身、贪婪无比的鄂王；夏冬康被赶出湖北，更扎下了分裂的根子。所以，王子玉也想趁“湘鄂之战”，把这个武夫赶出去。

几度坚持，伤亡惨重的徐伯钧，心情突然不安起来。

徐伯钧（青年）：巡阅使和王兰瑾（王子玉字）是一伙啊，为什么王兰瑾不支持他呢？仗打了许多日，援军还不见影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伯钧已经知道传言“援鄂”——“不援黄”，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此时的徐伯钧，早已笃定“保存实力”“扩大自己”，他试图说服自己：

徐伯钧（青年）：既然政府不支持黄子元了，我何苦为他一人卖命呢？

他手下有一个师的兵力，又有长江上游广袤地盘，他不怕靠不上大柱子，也不怕自己没有天地。

徐伯钧（青年）：我得寻一条自己的退路，不能作黄子元的殉葬品。

徐伯钧将火线上的军队匆匆撤下来，退到武穴集中待命。由于徐伯钧的撤兵，湘鄂之战急转直下，鄂军败局已定，防线全被突破。黄占春大势已去，只好全国通电辞去本职。黄下野了，他带着家眷和搜刮来的大批财物逃到天津去了。黄通电下野后的第六天，湖北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王子玉以两湖巡阅使的头衔来到武汉，湘军从此再不援鄂退岀湖北。

徘徊在武穴的徐伯钧，得知新的顶头上司到任了，无论自己心情如何忐忑，拜见还是少不了的。而且他必须靠上这棵大树。王子玉对徐伯钧的印象非常好，他让徐伯钧仍然统领自己的军队，还让其作为二师师长驻守宜昌。他现在成了王子玉的心腹干将。不久王子玉要徐伯钧帮他干一件大事。原来王子玉想要与湖南联省自治，更想向赵永京表明自家的友好态度。他想到徐伯钧是赵在日本的同学，派他去长沙当说客最合适不过。徐伯钧当然愿意“效劳”，一方面可以在王子玉面前显示一下才华，给王一个好印象；另一方面，与赵修好，对自己也有好处。奉命之后，徐便匆匆忙忙赶往长沙。

赵永京，一个利欲熏心的军阀。不久前刚刚用阴谋手段把他的顶头上司湘军总司令、湖南督军兼省长韩长铠逼下台，自己担任了湘军总司令、代理督军。然而，赵此时毕竟只是一个师长，夺了位并不一定有影响。所以，夺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造势，造势的第一件事就是搞联省自治。赵永京的“联省自治”出笼不久，赶上了“湘鄂之战”，他想通过战争和湖北联合起来。结果，黄占春被赶下台了，来了个王子玉。

赵永京：王兰瑾可不是黄子元，他是个有军、有权、有野心又有学问的人，和他联合不易。

就在赵永京心神不定的时候，人报：

赵永京亲卫：徐伯钧来访！

赵永京：徐伯钧？！

赵心里一惊。

赵永京：在赵李桥、蒲圻一战，我刚刚与他打了八天八夜，拼得你死我活，尚未分胜负，不知后来他为何撤了兵。今天，他亲自上门，是何缘由？

只是赵盼着同湖北修好，所以他还是热情地接待了徐伯钧。赵永京迎徐伯钧至客厅，满脸堆笑。

赵永京：湖北的事情该你忙了，你怎么脱得身到湖南来了？

徐伯钧笑了。

徐伯钧（青年）：湘鄂一战，你大获全胜。作为老同学，我须庆贺一番。

赵永京：我可打了你呢。

徐伯钧（青年）：这更值庆贺，“不打不相识”！我们本已相识，这叫不打不相知。

赵永京：你还是那么乐观，听说王兰瑾(王子玉的字)很厚待你，让你仍在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任上，还兼着二师师长……

徐伯钧（青年）：正为这事，我才特地来拜见你。

赵永京：何谈拜见，甚想聆听见教。

寒暄之中，俩人对面坐下，有人献上烟茶，这才转入正题。

徐伯钧（青年）：老同学，实不相瞒，我正是奉了玉帅的命才来见你的。

赵永京：玉帅还好吗？怎么想起我来啦。

徐伯钧（青年）：湖南、湖北，原本亲如兄弟。

徐伯钧（青年）：历来互为唇齿，生死与共。玉帅此番临鄂，第一大愿就是同赵督军修好，开创一个永远和睦的邻里关系。湘鄂失和，原因多多，往日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过去了。“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老同学，我是怀着一腔内疚来向你请罪的。盼望老同学能以睦邻为重，给我徐伯钧一点小小的面子。

赵是个生性内向，极端阴险的人，为权为利，不择手段。在湖南，韩长铠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更十分有恩于他。他却忘恩负义，第一目标就是排韩。他所谓的援鄂之战，实际上是他的扩张野心作祟。可他没有料到，走了个马夫将军黄占春，却来了个闻名天下的儒将王子玉！对于王，赵既敬又畏。正是他心绪难安之际，出了个“老同学求和”，他是求之不得的——不过，赵对于徐伯钧，并无好印象。当初在日本东京，共同参加同盟会时，就并不同心；而回国之后，徐一头扎进朝廷怀抱，赵也很轻视他；尤其是近十年他随黄占春在湖北的所作所为，赵都看在眼里。虽然都是为权为利的心肠，赵却想借故打压黄(占春)徐(伯钧）而提高自己。同学之情，早丢到九霄云外。

今日此情，赵既想谋求一个与邻和睦的局面，以便在湖南提高他的威望，也想给老同学一个顺水人情，重新修好。于是，那副终日阴沉的死人脸，忽然有了晴明。

赵永京：老同学一片苦心，我自然十分崇敬。之外，玉帅也是我平素敬仰的偶像。老同学所提修好一事，我何尝不是念念不忘！霆远之言，与我所思不谋而合。请转告王玉帅，我一切唯命是从便是。

徐伯钧（青年）：老同学对伯钧如此厚爱，我深表谢意。

徐伯钧见游说成功，便起身告辞。

徐伯钧（青年）：老同学多事在肩，我就不过分打扰了，改日再会。

赵永京：这说的哪里话？

赵变得友好起来。

赵永京：长沙虽不比武汉人杰地灵，却也是历史悠久，古迹众多，算得上一片‘荆豫唇齿，黔粤咽喉’的胜地，连太史公也称它是’楚之粟也’！既然大驾光临，怎么能不看看就走呢？今日休息，明日我便陪你走走。

盛情难却，徐伯钧便在长沙逗留了两天。游说任务完成得很好，徐伯钧回到武昌后，大受王子玉的赞赏。不久，徐伯钧作为王子玉的代表同赵永京的代表坐在一起，商讨达成了《湘鄂和约》，为政府缓和了南方的紧张局势。

两湖恢复平静之后，王子玉把徐伯钧请到面前。

王子玉：霆远，湖北这片地方，人杰地灵，举足轻重，不能有丝毫轻待。俺，你是知道的，意在中原。湖北嘛，只好委托你哩。

徐伯钧（青年）：湖北是萧（光北）督的，我只在长江。

王摇摇头。

王子玉：我心里有数，只是不言明。当然啦，今后的关系，我希望你们二人还当同舟共济！形势严峻，大局不安，还有许许多多重大事务要做。我和老帅（指田坤。王做了直鲁豫巡阅副使被称“帅”之后，大家便改称田坤为老帅，以示区别）商量过了，湖北交给你们，希望你们把南大门守好，别在这里出乱子。

徐伯钧（青年）：请玉帅放心，长江天堑，一定固若金汤！我徐伯钧一定不辜负老帅和玉帅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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