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日,是金玥和她交集格外多的时光,却也是最不能让她接受的时光。
金玥是个好强的人,但做事弱在了心浮气躁上。母亲安排她学习打理高门贵妇处理事务管理她学归学了,但总是无法走心。而与此同时玉玥虽然不如金玥聪慧,但由于心思沉静,学习认真,反而在母亲和婆婆心中获得了更高的评价与期望。这让金玥开始比从前更多的关注起这个从来不怎样惹人注意的妹妹来了。
有一天,玉玥发现她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目光从脸部到身上都打量了个遍。她转过头去,发现姊姊用一种有些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其间也有一丝审视。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像看一件常常摆在家中的瓷器,从前看着她待在那儿从来不觉得奇怪,有一天忽然有人说这东西大有用场,价值几何还被其他人看中了。从那以后这件瓷器收到的目光,恐怕就和金玥看玉玥的目光一模一样。
姊姊的目光自然让她心里有了一丝异样的不快,但是现实却不容她为这样的事情有多余的情绪,因为很快,家里就为她们和程昇安排了一次正式的会见。
那天天清风和,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花香,只是说不出是什么花儿的香,有点清新又有点蜜糖一样的馥郁,甜甜的萦绕在鼻尖,有点腻人。那年初秋的冷意与干燥来的很快,天气微凉,风吹在身上凉凉爽爽的,又带着比往常更加干冷的气息。那日所有人口都比往日似乎更干些,糖梨水儿炖的比往日多,每个人都喝了个满饱来润泽口里的那股干意。在秋日淡淡的日光下,她看到了只存在传说中的自己的那个议亲对象,这些时日让长姊和自己关系变质的罪魁祸首——程昇。
不得不承认,这位年长自己四岁的青年人给她的印象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期,让她实实在在明白了为何他会在短短一段时间成为长宁议亲对象的抢手货。五官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精气神和气质。玉玥还是第一次看见把接地气和高大上结合如此不违和的人,不是翩翩公子的气质类型,但是他身上总能给人一种教养极好,为人可靠的感觉,你可以在生活中任何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找到与他匹配的场景,把他画成画,也能把他融合进庄严肃穆,雅乐声声的庙堂,也能把他放进少女喜欢的浪漫风景和仙境琼楼中。他有少女幻想的成分,但又是生活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没有那种仙人拒人千里的远观感。
说实话,玉玥见他之前,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众人口中的“香饽饽”多少有些怨意,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用承受金玥那样不同的目光,和她之间的关系从互不相干变成暗暗较劲。因此这次“相亲”,她并没有用什么心思,只是力求不出错,不让家里责她失了体面。但是经过这次旁观与交流,她却觉得,也许她应该对这次的结识,多在妆造上上点心,才能对得起和这人的见面。一个能如此自如地从云端走下来到人间做一个烟火凡人的得道“高仙”,又怎能让人以敷衍客套这样的虚面对待?
也难怪,向来高傲利落的金玥这一次见到真人后,也露出了明显的敬意,看向程昇的目光也带了一些暖意。周围的长辈的目光中也带有明显的赞许,尤其是父亲,看完了程昇的模样和谈吐以后回看兄长保定的眼神,瞬间从有些不太满意变成了满满的嫌弃。
好吧,确实和昇哥比起来,保定哥有些不太成器,须知他从来比起处理庶务研习功课,更倾向于招猫逗狗,混吃等死。你让他在姑娘面前炫耀自己长得不错的那张小白脸和与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儿“长见识”倒是更符合他的口味。今日说白了让她们姐妹和程昇见面只是附带的餐余糕点,主要的由头还是在于两家长辈之间——因着大姑姑的那一层姻亲关系,程家人的回京升迁的烧尾宴,自然少不了他们方家的任何一个人。大约大哥也是为了应酬才不得不来场上凑个数,其实心里还是最好趁着天气不错,去哪个坡见一见长宁的闺秀们都是个什么风格的长相,和平阳当地有何处不同。
于是,一场别人家的烧尾宴,最后在自家老父亲对儿子越发嫌弃 的眼神中难熬地度过,同时也在母亲婆婆和打探情报似得八卦信息和时刻提点自家女孩儿注意仪态和话术中间过了去。宴席上的菜都摆盘也好,糕点的形状口味也罢,都成了她们用心审视和揣摩学习的一部分重点。玉玥和金玥互相望望对方,头一次感觉这一类场合竟然是如此的累人,嘴里的东西顿时觉得味同嚼蜡,满园的景致处处仿佛都只有黑白二色。
就在她盯着一盘紫苏鱼,思考着怎样吃一口才能不会被精神过度紧张的阿娘用目光杀把她牢牢盯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金玥身边的银台偷偷用手肘捅了捅玉玥的小女使菡萏,悄悄地咬起了耳朵:“今儿回去,咱们是不是要和厨房的张婆婆打个招呼,给咱们家姑娘做点小食垫垫肚子?我瞧着准得早做准备。”
菡萏没敢立刻应声,悄悄地往一旁的夫人和太夫人处看了一眼。不用仔细看,玉玥就能凭着眼角余光的一瞥和身后菡萏的气场猜出她定是怕一旁的主人们和周围女客听到她们的私语。毕竟婆婆治家向来是严的。就在这时,玉玥身旁年纪稍大的芙蕖和金玥的凌波不约而同地同时动了起来,一个扯了下自家院里小妹的衣角,一个则似乎是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因为就在这时,仿佛听得 有人低低地“嘶”了一声,随即身后就彻底没了一丝动静。
那一天由于种种瞻前顾后,玉玥最终还是只能和金玥束手束脚地小鸟啄米一样应景地吃了一丁点饭食,对着一桌子精心烹饪 的佳肴连看也不敢多看几眼,生怕多看几眼引发了食欲就会做出失仪的事情来。饭后的茶话会也始终绷着一根神筋,和几个闺秀端正架子拿腔拿调。然后回到家里,姐妹俩一个顺了厨房的小点补充了饿得酸软的胃,一个钻进兰婆婆和皓光的小院很近地气地下了一碗笋泼肉面大快朵颐,直吃到胃里热腾腾地一阵饱食实。
玉玥吃的上头,大快朵颐,丝毫没有平时体面的文雅。回头忽然看见皓光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的神情似乎有了别的意思。再回头,却看见菡萏在背后偷偷学着她的模样,挤眉弄眼地和兰婆婆桃儿逗乐子,动作夸张搞笑,丝毫不理会芙蕖在一旁使劲儿的眼神警告,还巧妙地躲着芙蕖去抓她 的手,把那两人逗得忍俊不禁,气得顿时伸手抓过一双竹箸,作势朝菡萏身上招呼。
那天她和金玥各自去了哪里偷吃了什么东西,二人其实都心知肚明。金玥知道她与皓光私下里来往频繁,也知道谁家小院里单独开伙做的饭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何况那日她从兰婆婆的小院里溜出来回到自己的清潆阁的时候,恰好和银台打了个照面。银台手里的食盒明显有东西。看着那模样,自然而然就知道是去干了什么。第二日见到金玥时,对方掩着团扇哼了一声,如同往常一样懒得和她有所交流,浑身写满了“不与俗人论交情”的疏离感,但是那趁人不备时偷偷向她瞥来的一眼却分明有着未曾说出口的话儿。玉玥悄悄朝姊姊挤了挤眼睛,彼此之间就算是交换了一个小秘密。你知我知,大人们都不知道。
在玉玥看来,金玥从来就是一个矛盾结合体,和她之间的关系也是充满了和其他姊妹一样不寻常的味道。她见过很多女孩子和她们同母 的亲姊姊之间的相处,大多数情形下,长姊总是温柔的,看顾着年幼的妹妹,若是年龄差小些,还会交换彼此的心事。但是她和金玥,却从来都是各行其是。金玥从来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也从不耐烦她所欣赏的,认为她总是喜欢一些琐碎的东西,充满了无趣。而玉玥也觉得姐姐喜欢的典雅华丽的东西过于具象,不适用于平常的生活,不注重实际。久而久之,她们二人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互相画了分明的界限,你不看我,我也不理睬你。尤其是这些日子,由于长辈无形中给她们之间形成竞争力的原因,她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谈了。金玥单方面地把自己和她的界限划的更分明了。 金玥也是个高傲的人,像这种非熟勿近的模样,也确是她的常态。而她看着是个利落的辣子,气性极强,但在家中长辈面前却是绝对的言听计从,从来不和家里掌握话语权的人有不一 的态度。玉玥嘴上乖顺,实际叛逆地往皓光兰婆婆的院子里跑也许不会让母亲和婆婆发现,但是从来不用避讳金玥。金玥眼看着她跑来跑去地不安分,还跑去把自己的书和所学技艺拿去和皓光分享,却时常装聋作哑。看着她们俩互为师徒,但却从不再家里其他人那儿提起。而今儿这样的眼神交换,其实也并不是初次。天知道,金玥是怎么一边和她掌握着对方的小秘密,一边又在人前懒得看她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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