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年破门而入的时候就察觉空气中似乎有哪里不同,秀娘的厢房不是很大,朝南侧开着一扇窗,窗户大开,寒风涌了进来,叶小年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秀娘倒在梳妆台前,正面朝上,还穿着先前来见她时的衣服,只是此刻的她眼睛紧闭,完全失去了活的气息。
钟再期见叶小年愣在原地,他便上前,蹲下用手试了下秀娘的脉搏,随后便朝叶小年摇了摇头。
最醒目的当属插在秀娘腹部的一刀,刀口较深,四周都是殷红的血,叶小年不敢上前,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早年为了活命还杀过人,可这是一个她几个时辰前才刚刚见过的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倒在血泊中,失去了生命。
“替她找个义庄吧,好生安葬她。”叶小年声音有些暗哑,钟再期应下。
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可事情竟然会这么巧合,巧合到他们想来找证据的时候就发生这样的事,叶小年不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她强打起精神来说道:“秀娘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走的,我们找一下她说的那封信。”说罢便起身去梳妆台抽屉里试图找寻信。
钟再期仍蹲在秀娘身侧,他一直盯着秀娘腹部的刀,总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些奇怪,刀的位置在腹部往上胸部下面一点,可秀娘只是个小巧的女子,她不应该能刺到这样高的位置,唯一的可能就只有……
“小姐,秀娘可能是他杀。”窗户还是没有关上,听到这句话的叶小年浑身一抖。
“你是说,秀娘不是自杀的?”叶小年像是寻求安慰一般,蹲到了钟再期身边。
钟再期伸出左手,指了下秀娘腹部的刀说道:“你看,这刀的位置明显偏上,若是秀娘自己刺的,按她的身量来讲,是够不到这个位置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她对面,用她的刀刺进她的身体,那人身量比她高许多,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个位置。”
叶小年蹲在他身侧,侧头看着钟再期,听他分析着事情背后的原委。
“再者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你也知道今天外面风很大,秀娘每次出来都会穿的很严实,她没有理由在这么大风的时候开着窗户,再者,若她真想自我了断,理应把四周封闭,窗户打开只会增加别人发现她的可能,这于她的想法而言是矛盾的。”
“难道是有人知道了秀娘手上存有证据的事,所以来灭口吗。”叶小年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钟再期点头表示赞同:“有这个可能,秀娘能在家破人亡之后收敛自己的才华,这么多年一直跟在金生荣后面做事,确实有她过人的本领,这么多年一直安全的她没理由这个时候就彻底暴露,唯一的变数便是今天她来找你,告诉了你当年的真相,并且透露出自己手中存在证据的事,这或许就成了要了她命的变数。”
叶小年唏嘘不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两人后来又在秀娘厢房里搜寻了一番,仍没找到秀娘口中的那封信,叶小年知道,要么那封信确实存在过被来灭口的人带走了,要么从始至终就没有这封信,一切都是秀娘为了自保说出的托词。
可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秀娘已经失去了她宝贵的生命。
叶小年和钟再期二人用信号弹唤来了山庄其他人,一批人把秀娘妥善的安葬,另一批人按照叶小年的指示找到了金生荣藏人的密室,果不其然,那些人还没被转走,想来金生荣也是自身难保,自然顾及不到这些人。
叶小年找来大夫把这群女子全都唤醒,有些女子醒来之后看到自己的肚子便要寻短见,被人好不容易拦下来,有的女子则不言不语,呆呆的坐在原地等着家人来接。
更有甚者,有的女子早就在那冰棺里失去了生命,再也唤不回来了。
叶小年实在看不得之后的画面,拉着钟再期便要离开:“天色不早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处理吧,我们先回客栈吧。”
钟再期应允,他觉得此时的叶小年,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可能再呆下去就会压制不住,所以她才会迫切的想要离开。
良久,他开口:“小姐,我们可以先去那醉仙楼吃个晚饭再回客栈,我听说那可是这儿最好的饭馆。”内敛如他,说出这段话来不知偷偷掐自己的后背多少次。
叶小年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感觉像是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在一直拉着她,直到她听到钟再期的声音,这才把她拉回现实。
“好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远的像在天边,“那就去吧,正好我也饿了。”可她分明知道自己脑海里一直浮现的都是秀娘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迷迷糊糊中,叶小年已经被带着坐到了醉仙楼的大堂,正是饭点,店里来往的都是人,二人好不容易找到偏角一个位置,店小二很快过来招呼。
“两位客官吃点啥。”小二殷勤的为他们倒茶。
叶小年兴致不高,坐在位子后便没开口说过话,钟再期便接过点菜的任务,只是在最后确认菜的时候,叶小年突然抬头插了一句:“再来一壶花雕酒。”
钟再期虽没想到,但也没拒了她,点了一壶花雕酒。
人虽多,上菜得速度却不慢,二人的酒最后上的,此前叶小年一直没动过筷子,直到酒到了之后才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即一饮而下。
“小姐。”钟再期出言,“先吃点菜。”可他到底没有勇气为叶小年夹菜,只能用语言表达着自己快溢出来的关心。
“我没事,”叶小年不理会,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号称千杯不倒。”说完一杯酒又是一饮而下。
钟再期也没有再动筷子,他的左手死死的捏着手中的酒杯,眉眼都是强忍的关心。
就在叶小年再一次端起酒壶的时候,钟再期伸手拦下来:“小姐,给我也倒一杯吧。”钟再期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也一起喝,这壶酒叶小年能喝的就少一半,可是他忘了,自己因为要时刻保持清醒从来没有喝过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自然比不上喝酒多次的叶小年。
于是他在一股气喝下杯中的酒之后,毫不意外的趴在了桌上。
这下子叶小年也顾不上喝酒,之前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的画面也自然一并消失了。
“钟再期?”叶小年凑到他身边,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你不会是醉了吧,快起来,醉也不能在这儿醉啊。”
钟再期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现在只觉得全身燥热,像有一团火从胃里烧到头顶,他趴在胳膊上,蹭了蹭自己的胳膊,寻着叶小年的方向,努力的抬起了头。
钟再期觉得自己大脑是清醒的,但是行动可能做不到那么清醒,因为他竟然伸手摸了叶小年的头。
“我没醉。”他听到自己说。
叶小年被突如其来的摸头愣住了:“你这就是醉了。”她笃定的说,“你看我们还有那么多菜没吃呢,要不吃完这些菜我们就回去吧。”说着她便要起身,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意外的是,钟再期竟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就在这儿。”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就在这儿好吗。”言语间还有那么一丝祈求。
“好。”叶小年败下阵来,“我跟你靠一起也方便照顾你,你都这么醉了。”说着把之前的碗筷拿到这里来。
钟再期有些生气:“我没醉。”他又一次表明,“不信我再喝一杯给你看看。”
叶小年此刻正顾着夹菜,没注意到身侧钟再期的动作那么快,之前她酒杯里的酒一眨眼就被钟再期端起喝了下去。
“你……”叶小年伸手夺回他手中的酒杯,“你还喝,你忘了你胃不好了吗,你这样喝了两杯,晚上有的你疼的。”叶小年这下子仅存的醉意都没了,她还记得那个大夫来为钟再期看病时说过他的胃不好,想来是受了不少苦,后面要好好养着。她只不过是贪杯了一下,竟然害得他喝了两杯酒下肚,这酒最伤胃了,她已经开始为钟再期担心了。
“没事的,”钟再期似是为了让叶小年放心,“我这是自己喝的酒,我开心。”
叶小年不理他,默默夹了菜放在他碗里:“吃点菜吧,这菜清淡,倒也适合你。”
钟再期闻言吃下,他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就像现在这样,他从来不敢这么僭越,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着他心上的姑娘,可现在的他,敢了。
他甚至还敢问出他想问的话。
“你今天不开心,对吗。”
叶小年倒也不惊诧他这么问,只是她觉得自己的伪装做的还是不够好,每次钟再期都能轻而易举的发现自己藏在心里的情绪。
“是啊,”叶小年没有再喝酒,“我今天有点难过。”
“是因为秀娘的死,还有你爹的事吗。”钟再期接着问。
“是,我这是第二次,对一个人的死亡有这么大的反应,第一次因为躲避追杀,为了活下去我杀人的时候我趴在路边吐了很久,久而久之我也都习惯了。可秀娘不一样,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甚至是个可怜人,她能从当时那个局面之下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我知道她的苦衷,所以我不怪她那样对我,我甚至想过要把她带到傲龙山庄去,让我可以好好照顾她,”叶小年的泪水流了下来,“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一切都晚了。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罢了。”
这是钟再期第一次手足无措,他看到他心爱的女孩在自己面前哭,可他却无能为力,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他只能笨拙的用自己的手去为她擦去眼泪。
“秀娘的死不是你造成的年年,”他没发现在酒的作用下他的称呼都发生了变化,“秀娘很不容易不错,可她的确选择与金生荣为伍,不论是何原因,她毕竟参与导致了那些女子的悲剧,是她身上的秘密让她今日死于非命,这一切都不是你我能掌控的,相反,你及时赶到了,你将她好生安葬了,这已经是你对她最后的恩赐了。”
叶小年的眼泪还是没止住:“可那些女子,那些无辜的女子,我看到她们那绝望的眼神时,我都觉得自己也是她们中的一个……我……我总是什么都做不了。”叶小年开始啜泣,幸好他们的位置在偏角,还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钟再期更加惶恐:“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能改变,我们只有努力查出真相,还她们一个公道。”
叶小年此刻只想哭一场,什么回魂草,什么谋反信,什么生与死她此刻都不想管了,她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可以独当一面,甚至不会受伤不会难过。
可她不说,不代表她不需要安慰与拥抱啊。
她看着面前明显乱了阵脚的钟再期,倒是一点平时冷冽的感觉都没有了,她心生荡漾,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任由泪水从脸上淌过,再落在他的肩膀。
好像真的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真的是对他动心了。
期年不悔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