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年虽说五岁起便被年丝丝送去白山老祖那里学武,自然吃尽了苦头,从小就养成了不同于别的女孩子那般坚毅的性格,可说到底,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的情感是最真实也是最炽烈的。
只是简单的一句道谢便让她红了脸,她自己其实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想跟钟再期待在一起,跟他在一起她便觉得很安心。
那种久违的,从没有过的,可以尽情依赖别人的安心。
“小姐?”钟再期发觉了叶小年的不对劲,担心的问,“小姐脸色为何突然变的这么红,可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
“不不不,不用了。”叶小年拍拍自己的脸颊,“只是有点热而已,生病的是你啊,快喝粥吧,凉了就不好了。”
钟再期无奈的看着面前的粥,他的胃在刚刚吃过不配享用的带有荤腥气的包子皮之后已经在向他示威,这碗粥他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他永远学不会拒绝叶小年。
细心如叶小年,那次在傲龙山庄钟再期因为一碗她送去的银耳汤剧吐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从那之后她总能看出男人不苟伪装下的破绽,不其然这次又让她发现他藏在眉眼中的一丝痛楚。
“钟再期,你是吃不下了吗?”叶小年严肃的问。
男人本想否认,可看她的神色如此严肃,便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不吃了,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叶小年说着便起身走到钟再期身边,想伸手扶起他。
钟再期哪里肯,推辞道:“小姐,我自己可以的,小姐先回去好好休息。”
叶小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便也没拆穿他,只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来说道:“既如此,你便自己起身回床上躺着吧。我等你躺下了再离开也不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
钟再期积攒力气想要起身,可他腰腹的伤口实在难熬,无奈他只能撑着桌子借力,好不容易站起身后却因为虚弱脚步踉跄了一下,正好被一直等在旁边的叶小年扶住了。
叶小年带着一丝了然道:“我就说吧,你受伤很重的,你就服软一下让我照顾你一下会怎样?非得把自己摔了再把伤口崩开了才满意是吧。”虽说嘴里一直在指责钟再期,但手下的动作却是格外细心,叶小年一只手环过他的腰,细心的绕过了伤口,另一只手则抓着他的左手,生怕他会摔倒。
就这样钟再期被搀扶回了床上,像以前一样,叶小年细心的替他整理好枕头和被子,钟再期没有睡意,是而靠在床头。
“我们要不聊聊天吧?”反正叶小年也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搬了把凳子坐到钟再期床边。
“好啊。”钟再期总是这样,不会拒绝叶小年的一切要求。
“聊一聊你吧。”叶小年说道。
“我?”钟再期有些梗塞,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聊些什么。
“对啊,”叶小年提了兴趣,“比如你怎么进的傲龙山庄啊,又是怎么练的左手剑法啊,你不知道,我也算闯荡江湖多年的人了,可我很少看到像你这样使用左手剑法的,还使的这么好,若不是你今日本就有伤在身,金府里人数众多,不然凭你得剑法,定能把我们都救出去。”叶小年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钟再期苦涩的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右臂,没想到自己因为残缺没有办法才练的左手剑法竟被叶小年这么夸赞,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叶小年敏感的察觉到钟再期的情绪变化,知道自己可能戳中了他的某个痛点,赶紧转换话题道:“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练功的时候,就因为我是女孩子,耐力没有师兄们强,所以我总是扎马步第一个倒下的,然后我师傅就罚我去后山跑步,可我又跑不动,师傅就罚我做饭,可我却把厨房给烧了……最后师傅没办法,只能放任我这样练功,再也没有罚过我了,因为他怕我再被罚,又要有房子被烧了。”
钟再期刚刚那丝自卑的心理在叶小年故意讲的这件她出丑的往事里变的消失不见。
屋外太阳开始冉冉升起,他心爱的姑娘坐在他面前,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他突然也想开口说些自己的事情,哪怕在此之前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我本是前朝孤儿,不知是何原因五岁之前的记忆全都没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傲龙山庄了,我有个教我武功的师傅,他对我很严格,但是我知道他之所以对我严格是因为他希望我可以练得更厉害的剑法。我没有右手,我左手剑法是我自创的,我创剑法只是为了简单的活命,我没有右手我比别人更容易死,所以我一定要让自己更强大才行。”叶小年仔细的听着。
“可是这几次战斗里,我发现我还是不够强大,还是让小姐受到了伤害,我……”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在他的左手上,钟再期看到叶小年正握着他的手。
“不是的,你已经很厉害了,”叶小年肯定的说,“如果不是你,风沙渡那儿我可能早就被骗走了,如果不是你,那天在林子里刺客刺杀的时候我早就没命了,如果不是你,昨天在金府,那么多人包围着我肯定也被抓了,钟再期,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些最坏的后果才没有发生,所以你已经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侠了。你救了我这么多次,让自己受了这么多伤,真正说抱歉求原谅的人是我才对,如果你再因为那些事让自己愧疚,那么我将会比你更愧疚。钟再期,失去右手不是你的错,左手使剑也不是你的错,你比别人都更努力的想活着,也比别人都更懂得活着的意义。”
旭日晨曦中,阳光从窗户爬了进来,钟再期拼命搭起的堡垒,在叶小年的这番话里轰然倒塌。
两人的对话最终以叶小年趴在床边睡着了为结束,熬了一夜的她还是没抵挡的住袭来的睡意,半梦半醒中叶小年像是听到钟再期还在自己的耳边讲着他的故事。
“我刚到傲龙山庄的时候,因为没有右手,总是被庄里的同龄小孩欺负,他们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异类,是怪物,白天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们还对我保留客气,可一旦只剩下我们了,我就会被他们肆无忌惮的欺负,嘲笑,抢我的饭,抢我的被子……这都是我在傲龙山庄的常态。可是有一天,你来了山庄,你替我赶跑了他们,说我是被你保护的人,你把你爱吃的点心省给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外人的善意。真正应该说感谢求原谅的人是我,你合该是最快乐的郡主,我会永远尽我所能守着你的天真。”
叶小年没有听到最后,又或者她之前听的都是幻觉,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困好困,在钟再期身边是让她最放心不过的地方。
睡了一个时辰后叶小年醒了过来。
她看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外衣,应该是钟再期的,她抬手抚摸衣服,眼神变得柔和,嘴角也不自觉带着微笑。
钟再期还好好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温柔。
鬼使神差一般,叶小年伸手轻轻拂过钟再期的脸颊,后又迅速抽手,脸上腾的一片变红,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赶紧起身离开了房间。
殊不知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钟再期又像先前一样,醒了过来。
叶小年把钟再期的外衣收在自己房间,简单洗漱后便下楼寻找吃食,顺便继续给他煎药。
刚一到楼下,就看到邢一遥站在客栈门口,抬手站着,似是拦着门外的人。
“我们郡主没有找你算账已是仁慈,你竟然还有脸找过来?趁我还没有发火之前赶紧走吧,我虽然不会打女人,但像你这样的坏女人,我不介意让你感受一下。”邢一遥语气生硬,满眼都是不耐烦。
“求求你,让我进去求一下郡主,我是真的知错了,也是真的有要紧事要来找她。”声音一出来叶小年就知道是谁了,是她昨天救下的朋友,秀娘。
叶小年倒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她只是仍对金府的那些事情抱有疑问,或许秀娘能替她指点迷津,于是她劝下邢一遥,把秀娘放了进来,再在楼上开了间雅间,邢一遥与几个侍卫均在外守卫。
叶小年还点了一壶茶,她倒了一杯放在对面的秀娘身前,秀娘仿佛在发抖,她颤巍巍的握住茶杯,这才慢慢停止了颤抖。
“说吧,你这个时候还来找我,是为何故?”叶小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她轻轻吹开茶叶。
秀娘满眼盯着茶杯,双手也不安的在茶杯上来回抠着,良久,她开口。
“我爷爷本是旧朝时,当地的一个小县令,因为当年救下太子所用的回魂草是在下面的河西村找到的,我爷爷便因此升了官,一家人也过上了富庶的生活。可我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我们家悲剧的开始。”
“旧朝覆灭,当今圣上对此地展开了地毯式搜索,势要找到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回魂草,可他派的军队总是一无所获,派来寻找的头领便是你的父亲,当今齐王。”
“人们都说齐王是被人诬陷谋反,打入天牢打断双腿也没有认罪,可我知道,齐王分明就是想找到回魂草,联系旧朝臣民,意图谋反。因为我的爷爷,当年就是被齐王说动了。”
“回魂草一直没找到,圣上派人寻回齐王,可齐王早已在当地联系好了旧朝各地,想要趁此杀上京城,我爷爷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他只负责了一部分的粮草供给,也正是因为他没有提供太多,这才免于横死。”
“我恨齐王,明明知道谋反是逆天命仍然来打破我们的平静,明明知道找不到回魂草仍然用回魂草来让他们相信旧朝光复的可能,我恨齐王,若不是他来打破我们的平静生活,我和我爷爷也不会落到给金生荣那条狗做事。”
“可就在昨天我知道我错了。我奉命来引你入府,这些年来我一直小心谨慎的在金生荣手下活着,早就见惯了人心冰冷,可你却……你甚至走的时候都要带上我,不惜为了找我深入密室,终究是我辜负了你的这番好意……”
“金生荣府上的女子,都是他用放钱的方式抵押来的女子,目的是为了生下胎儿,取得他们的胎盘,至于用来做什么,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程度了。”
“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信多少,但是郡主,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不求你能相信我,我只希望你能知道,我也曾像你这般天真无邪,可造化弄人,我到底还是沦落成现在这般,苟延残喘……”
叶小年一直没有打断秀娘的话,她知道若是打断了,这些话她这辈子可能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现在秀娘说完了,她也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我的父亲当年是真的参与了谋反?”叶小年平静的说。
“是。”秀娘承认,“我知道这事你肯定不信,但是我房间里,保留着当年你父亲写给我爷爷的亲笔信,信上就是他要谋反的一些准备……我可以去金府把信带回来给你。”
“好,你把信给我。”叶小年从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她从小接受的事实都是他父亲被人陷害谋反,宁可被打断腿也没有招供他谋反,她虽不信她的父亲会真的谋反但证据面前,她也不能说全然信任。
“当年的回魂草一直没有被人找到?”叶小年接着问。
“是,现在看来当年唯一看到过回魂草的便是负责押运的金生荣,以及当年找到回魂草的那个江湖郎中,可当年圣上派了大量人马前来寻找也没有找到,所以回魂草仍是个秘密般的存在。”
“那有没有可能……回魂草其实一直都不存在呢?”叶小年大胆提出了这个猜测。
“虽说回魂草一直没有被后人发现过,这或许就是它的神秘性,当年我爷爷确实收到过找到回魂草救旧朝太子的上报,他也正是因此升了官,太子也确实因此获救,这回魂草要么就是存在的,要么就是……”秀娘停顿了一下,“要么就是所有人都以为它存在,然后它就存在了。”
送走秀娘,叶小年仍坐在方才的雅间里,她面前的茶早就冷透,茶叶没有生气的漂浮在上面。
不得不承认,与秀娘的这番谈话让她长期以来接受的信息全都翻了一翻。
回魂草可能不存在,她爹可能真的是乱臣贼子,那她一直在这儿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儿,又为何受了那么多次刺杀,差点搭上那么多人的命。
甚至钟再期也……
突然,有人在外面轻轻扣门,把叶小年从刚刚乱如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进。”
门打开,一袭白衣的钟再期站在外面。
天光大亮,阳光洒在钟再期身上,叶小年看着似在发光的钟再期,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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