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要去何处?”
白岑对我说要出去逛逛,却不曾流连于夹道两旁的店铺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侍卫对我有着莫名的敌意。
我向他表明我要去买椰蓉糕的意图,白岑闻言,脸色好看了一些,嘴角僵了僵,诚实道:“世子不喜食甜。”
白岑说,他家世子是一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自罹患眼疾后,如非必要之事,便不曾出过府了,让我不要让世子为难。
我想,身为镇平王世子,楚莳应该是不想因为眼盲,而被旁人指指点点。
我买好椰蓉糕,瞧见那觅香阁对面是一家医馆。
想到昨夜楚莳腰上的伤,他似乎并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是上了些伤药,或许,我该做些药膳替他补一补血。
这妙春堂极冷清,好不容易有主顾上门,坐堂的老大夫恨不得将“望”字诀发挥到极致,把我身上的十八般症状都给挖出来。
我任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不由开口,“不是我,是我夫君,他的腰……”
我张口说了一半,忽然想到,我身后还站着白岑呢。楚莳不愿意让旁人知道他受了伤,我不能说得这么明白。
“反正你懂得……”我一拍红木长桌,有些心虚,“得补一补。”
“哈哈,夫人真乃性情中人”,那大夫摸着下巴,从药柜里抓了几样药材,分成几贴,包好给我。
白岑面色颇为古怪地付了钱。
我回府时候,听到小厮说楚莳在东苑的书房,便自顾去了小厨房,熬了一小锅粥,将其中一副药尽数倒了进去。
等粥翻滚时,我问还未离开的白岑,要不要尝一尝。
白岑盯着那小砂炉上一锅黑中裹绿的粥,对我抬手一揖,“公主,属下先行告退了。”
那身影须臾间消失得比兔子还快。
我盛了一小碗,放上几块觅香阁的椰蓉糕,用红漆木托带去了书房。
推开门时,楚莳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面上有些怔然。
他听到有声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询问:“可是阿胭?”
楚莳未束发,漆黑的发铺陈了满背,拥着清隽的面容,我一时间看痴了。
半晌才应了一声,拉过矮凳,将木托上的粥碗置于桌上。
看到坐着的男人唇色清润,我心中一动,忽然又瞥见他手里拿着的木雕,似乎是个女人模样。
我一瞬不瞬盯着他手里的木雕,将那木人夺过来,握住他的右手,声色里带了一丝连我都不曾察觉的妒意。
“这是什么?”
他摸索着将左手的钨刀横放于桌上,这才覆上我的手,声音轻柔,“是阿胭。”
我瞄了一眼依稀可辨眉眼的木雕,臻首娥眉,体态婀娜,与我本人不能说是不像,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我垂了头,见楚莳修长漂亮的手上有经年留下的细白口子,还有新添的伤。心下一软,强笑着说我给他熬了药膳,是补气血的粥。
楚莳抬了抬薄而锋利的下颚,漆黑的眉眼即便看不到我,也尽力注视着我,“眼睛看不见以前,我刻的会更好。”
“我知道”,我故作轻松回应他,说要喂他粥喝。
小匙送进他口中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楚莳似乎顿了顿。
我期待地看着楚莳,“味道怎么样?”我嘟囔着,“我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你便委屈一下吧,我还买了椰蓉糕,配上这粥更好。”
他下意识闭了眼,喉结微动,摸索着寻到那粥碗,竟抬手将剩下的粥一气儿饮尽。
粥有些烫,他喝得又急,连连咳嗽几声,白皙的面上也泛着微红,语气颇有些艰涩,“味道很好。”
我一愣,卢安说,断头不过碗大的疤,但要他吃下我做的东西,他宁可被凌迟。
我伸手环过楚莳如玉的颈子,将他乌黑的发丝缠绕在我的指尖,一圈又一圈,“楚莳,你实在太好了。”
楚莳身体微微一僵,侧头听我说话,面上似乎露出一丝不解。
“我做的东西,皇姐不吃、卢安不吃,就连长春殿的狗都不肯吃。”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如此赏识我的厨艺。
我立即表明,“我以后每日都做粥给你吃,那药还有几贴,可不能浪费了。”
他似乎一呛,又连连咳嗽,好半晌才缓过来,扶住长桌的一角,抿唇讲:“这样的小事还是交与下人去做吧。”
我小心翼翼开口:“楚莳,一个人待着是很闷的,我以前住在宫里,寝宫很大,但也好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哪里也不能去。你说过,要我做你的眼、你的手。那你日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同你一起,好不好?”
乌木格窗外,日头斜斜打过来,男人清瘦的身形稍显落拓。
他似乎因为我的话,陷入长久的静默里,长睫垂落在眼睑上,一时无话。
我也轻易囿于这被沉默拉扯出的方寸之地里。
我轻轻笑着,“如果你不愿,那我也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原本轻搭在桌角的指骨有些发白,很快,楚莳唇边牵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空濛的眼里也似丛生了雾气,“宫廷的过往,如果对阿胭来说,是不可、不想追的回忆,那么我不想这王府于你而言,是第二个囚笼,虽然……”
他顿了顿,“阿胭,我希望你平安喜乐,更希望你能够拥有你想要的自由。”
那时我尚且不知道,他那片刻的停顿,实际上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是,虽然,他恨不能将我永永远远锁在身边,片刻不离。
我呼吸一滞,轻笑出声,“楚莳,你未眼盲前,是不是看了很多话本子?”
他颔首垂目,温声问我:“何以见得?”
“情话说的一套一套的”,我在他腰侧掐了一把。
他蹙起眉心,“轻一点,阿胭……疼。”
我这才想起他腰上有伤,讪讪收回手,问楚莳,镇平王会喜欢什么样的儿媳,他说我这样的就很好。
架不住我再三盘问,楚莳唇边带笑,“父亲喜欢知书达理的。”
为了这“知书达理”四字,我一个下午都泡在楚莳的书房,美名其曰:恶补诗书典籍。
但不足半个时辰,我便被周公唤去讨教人生哲理。
等我醒来时,才发现我倚着楚莳的肩膀。
他刻意贴得近了些,肩头一动不动。
感受到我的动静,他笑里透着一丝揶揄,“阿胭,睡得可还好?”
我擦掉嘴角的涎水,捏着那诗册,矢口狡辩:“我有认真在看诗集,看了有多半册了。”
楚莳示意我将手里的书给他,接过去后,便合上那册诗集。
“阿胭如此用功,我倒要考考你,便从最简单的开始,我说上句,阿胭接下一句。”
我扶额答:“好。”
“两个黄鹂鸣翠柳。”
那诗自他口中道出,十分悦耳动听。
我张口便接:“夫君说啥就啥。”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薄笑再问:“窗前明月光?”
这个我真会,我正欲脱口而出,但见他一副端庄自持的从容模样,心里便起了戏弄的心思。
楚莳似乎以为我没听清,又颔着下颌,重复了一遍,“床前明月光?”
我含糊凑近他,“床上……楚莳光?”
他闻言一僵,随即偏过脸去,面上泛起点点红晕,连着那段纤细的颈子都透着薄红,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这时候,门外的白岑忽然出现,屈起手指叩了叩雕花木门一侧,“世子,安乐公主偕同卫国公之女前来看望世子妃。”
胭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