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这人还两副面孔呢?在外唤我公主,在楚莳面前却唤我世子妃。
我瞟他一眼,却见白岑眼神肃然,不看我,亦不看楚莳。
我摩挲着尾指,皇姐怎会来看我?那卫国公之女卫玥与我更是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尚且还出于迷蒙中,楚莳却语气淡然,“阿胭可想见?”
他偏头询问我,似乎只要我说不想,他便会推了这启国最尊贵公主的拜谒。
宁潇都过来了,我怎么可能避而不见?
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俗语诚不欺我。
宁潇二人被白岑引入书房。
她气势依旧盛,一袭绯红衣衫,从眼角眉梢明媚到骨子里。
我却瞥见她眼下似有淡淡的乌青,即便擦了厚重的脂粉,也遮掩不全。
她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那个松绿衣衫、形容颇为羞怯的女子走上前来,正是那卫玥。
那女子屈膝一拜,行过礼后依旧颔首低眉侍立在一侧。
宁潇瞟了一眼我又移开,落在长桌一边的楚莳身上,张了张嘴,话是问我的,眼神却如有实质性地滞在楚莳面上。
她嗓音有些迟疑,“这位是……镇平王世子?”
楚莳略一颔首,眸底暗淡,“楚莳见过安乐公主。”
宁潇面上似有震动,但很快恢复如常,拉过一旁松绿衣衫的女子,“卫小姐出自医药世家,我此番来看你们,便是听闻世子身有不周,想着可让这位卫小姐瞧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我却差点儿笑出声。
先帝微服之时,染了怪病,浑身生血疳,高热不退,随行的太医束手无策。彼时那卫国公还是一介游医,因救治先帝有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位列国公之位。但相比朝中其他两位国公,手中并无实权。
到了皇姐口中,也能以世家相称。
楚莳微微一笑,下颌抬高了几分,“不必劳烦了。”
他拒绝得利落,是我没想到的,但想来以楚莳身份,什么样的名医没来瞧过,被大夫一次又一次断定无法医治,实在太过残忍。
宁潇也不勉强,只是招呼那卫玥也一同落座,与我闲话家常。
卫玥的话很少,多半是宁潇提一提什么,她便附和上两句,像极了皇后寝宫里豢养的那只学舌的蓝绿毛的鹦鹉。
我间或顺着她的目光总能寻到楚莳身上,日头自男人细挺的鼻梁批驳开,一半明媚、一半昏昧,精致的下颌又单薄了几分。
他手中依然把玩着先前那支钨刀,乌色的缠线被指节反复捻过,卫玥不敢直直瞧他,便黏在他指尖的乌线上。
我不喜欢她看楚莳的眼神,杏眼里的羞怯能腻死人,倘若我是男子,亦会为其心动,纵然楚莳看不到。
我心涧上却如舟横浮波,痒而涩。
我临时变卦,斟酌着话道:“楚莳他身体不适,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我再去看望皇姐。”
宁潇的面色有些难看,大抵因为我很少忤逆她。
她惊愕看我,眼神一转,正要说什么,却落到了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药粥上,那碗底还剩了些没吃干净的。
瓷碗就放在桌边,大抵学医的人都有这样探究心理,卫玥端起嗅了嗅,伸出食指,颤巍巍指着我又落下,目露古怪,“这药……”
卫玥咬着嘴唇,目光在楚莳的面上一顿,将后半句囫囵吞了下去。
这时候,宁潇终于看着我:“宁胭,你太不懂事了,世子还未下令逐客,你便擅作主张,这成何体统?”
她用一贯教导我的语气抒发不满。
楚莳莞尔,“夫人说是送客,楚莳也不便多留二位。”
宁潇闻言一愣,被人落了面子,气冲冲起身,就要一走了之,卫玥也不敢再留,随她之后起身。
宁潇行至门前时,娉婷的身影一顿,回首似笑非笑看着楚莳,“不知世子可还记得梁清屏梁姑娘,陡闻世子大婚,那位梁姑娘得知后,可是一病不起。”
楚莳阖目片刻,又倏然张开,眉眼如故,神色不改。
宁潇见此再笑,“佳人若是香消玉殒,世子可忍心?”
她言罢又拿眼瞧我,似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收了凌厉,“胭儿不送送皇姐吗?”
我有些恍惚,自从替嫁之事败露,她再不曾唤我一声“胭儿”。
我愣愣点头,随她出去。
走过回廊时,宁潇叫卫玥在府外等她,卫玥应声先行出府。
等独独剩下我们二人时,宁潇才忽的软了口气,“之前是我口不择言,我知你已然尽力了。”
不待我回答,她又急急切切拉着我的衣袖,“胭儿可还在生我的气,替你求了这门亲事,其实皇姐想明白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绝不该止步于此。”
她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尽是诚恳,“只要你想,这门婚事大可作罢,我们启国的公主怎么能下嫁给一个眼盲之人?”
我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不,我不怨你,何况楚莳真的很好。”
宁潇长睫垂落,眼底的乌青更明晰,她盯着我咬牙切齿,“难道你贪图他的美色,什么都不顾了?”
一语中的,我连连点头。
宁潇一时语塞,气结过后,眉间又拢上忧色,“楚莳再怎么好,也只是个废人,难道你要伴着这样一个残废了却残生吗?”
我腹诽,我又不是入了尼姑庵,怎么就掰扯上残生了?
宁潇因为焦急,衣袖摆动之时,我忽然瞧见她手腕上有一处明显的红痕。
我霍地扯住她的衣袖,往上撩了撩,自手腕处蜿蜒至小臂的红痕分外刺目,还伴着一串水泡。
我眼神一凛,想到梅子昂素来的声名,不免担忧,“是不是右相做的?”
她猝不及防对上我的眼,神色一冷,抽走了手,“是我不小心烫到的,不劳胭儿费心了,夫君待我极好。”
她面上的慌乱只是一瞬,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傲,“既然胭儿已经打定主意错下去,我也不愿你陷于这样的囹圄中。这些日子我命人寻访过,禹云山上有一位姓韩的神医,有妙手回春之能,世子的眼疾或能医治,你若想通了,便来找我。”
她抚着我的手,眼里的关切不似作假,如同无数次梦魇之时,她抚着我的背,细声安慰。
送走宁潇,我心里百味陈杂,回到书房后,白岑已经离开。
楚莳依然坐在原处,似乎都没察觉到我回来了。
我怔怔看着那道清瘦而伶仃的背影,良久,绕到他面前屈膝蹲下,眉眼恹恹,“我看那位卫姑娘很是关心你,提到那碗粥又顾左右而言他,这药粥莫不是有问题?”
楚莳顿了顿,循着声垂头,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白术、鹿茸、牛膝、龙骨,阿胭将这些药入粥”,他倏然俯身,将下巴蹭在我的肩窝,“是我还不够卖力吗?”
???
那不是补药吗?难道补的不是地方?
我沉下脸扬起眉毛,“你少拿这些不相干的话来搪塞我,我皇姐不会无故提到那什么开屏小姐,老实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他无奈,声色清润,“是梁清屏。”
我一噎,还真是小觑他了,连人家姑娘的闺名都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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