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陆蔏先是习惯性地站在窗边看了看,忽然发觉到街上人头攒动,再放眼望去,那讣告上的人,不就是昨日纠缠萧序的风尘女子么?
她心下了然,萧序是鬼蜮之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不会惊动一砖一瓦,他那般不容置喙,怎会容得下那女子当街纠缠。
陆蔏下了楼,他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她未语,径直坐下。
“怎得一夜不见,陆姑娘与我这般生分了?莫不是我得罪了你?若是有,萧某在此处赔礼道歉了。”说着站起身拱手一礼。
陆蔏全然不在意,道:“萧公子多虑了。”
吃完早饭二人在街上走动着,却见今日格外热闹,萧序去街边买了点糖人儿,顺便打听了今日有何不同。
卖糖人儿的男子止不住摇头叹息,道:“这几日这街上都是各大门派的人,你看来往的人都带着兵刃,从前安稳的时候还好,如今人多了也带来了不知什么厉害人物,今早春烟楼的红俏被发现死在房中,头颅都被割下来了,吓得全妈妈都晕了过去,真是作孽啊。”
昨日还活生生的人儿,今日就天人永隔了,陆蔏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谢过男子又买了几个糖人儿,递给她一个兴致勃勃地吃着。
陆蔏故作惊讶道:“不知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悄无声息将人杀了今早才被发现。”
萧序笑道:“陆姑娘怎知那人本事大?”
陆蔏道:“人在受到威胁时第一反应定是大喊大叫,她昨夜未被发现,要么是没来得及叫出声,要么杀她之人…是她熟识之人。”
萧序转念一想,赞叹道:“陆姑娘好生厉害,佩服佩服。”
陆蔏暗中瞥了眼萧序笑了起来,道:“昨日她那般拉着你,今日便死了,你说是你命不好还是她命不好?”
萧序道:“自然是她命不好,我早说她认错了人,偏要那般纠缠。”
陆蔏若有所思,意味深长道:“她信错了人付出了性命,那我信错了人会不会也如她一般身首异处?”
萧序心中思虑眉头紧蹙,又随即当做没听见一般嬉皮笑脸,道:“正值当春暖阳高照,我带你去晒太阳吧。”
陆蔏“嗯”了一声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随即飞身跟了上去,萧序回头人影错落却没看见身边之人,本就高挑的身影抬眸眺望许久,也没有在人群中寻见那想见的人。
他突然生出了本不该有的失落来,心道:“我以为只有我厌烦旁人的份儿,却忘了自己也会被厌恶抛下。”
他的心绪好像不由得他掌控了,转眼没看到她的时候,莫大的委屈油然而生,好似那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是一场梦魇。
那人竟是一晃就没了踪影,好像这几日以来,都有人暗中指引着她,先是地穴,又是地穴上面的脚步声,出了地穴,又有一匹马放在洞口。
她在街上走着,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她回望过去,见萧序满脸迫切又担心地看着她,那是她从未看过的神情,也未想过一个整天笑嘻嘻的人会露出这般神情。
陆蔏怔了怔甩开萧序,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慕然无声中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满眼失望地又退了几步。
陆蔏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愧疚,道:“不是说要去晒太阳吗?此时天光正好骄阳当空,不如……”
萧序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低语道:“你喜欢晒太阳,我可不喜欢。”
萧序垂着眸,浓密的长睫垂下掩住他的神色,整张脸曝在阳光下,左脸颧骨的美人痣不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俨然一副受了欺负了小孩模样,陆蔏实在不能将此刻的他和那个生杀予夺的鬼主联系在一起,心里生出莫名的愧疚。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陆蔏步伐轻盈地往他身边凑近,哄孩子般轻柔无声地笑了起来,道:“阿序,方才路过,见临河岸上有一崛地而起极甚美观的暮云楼,正是晒太阳的好去处。”
萧序垂着眸不理不睬,她微微蹙眉思量一番,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拉着就走,并没看见那人盯着她的手又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偷笑。
穿过几条吆喝声四起的长街,站在足足有七八层的暮云楼前。
陆蔏拉着萧序上了最高一层,见四周通透轻纱系在几侧支柱上随风飘扬,围栏边也贴心布置了可坐的位置,上好的红木圆桌摆放在中间,被烈日照的发红夺目。
肩上挂着抹布的小二轻快地走到二人身边,笑道:“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陆蔏扔下几片金叶子,道:“有什么好东西尽管上,将最好的酒送来。”
小二忙应声,道:“好嘞,客官稍等。”
萧序负手站在围栏边直勾勾地盯着天上悬挂的太阳,他明白那人为何那么喜欢晒太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疯狗和恶鬼,偏偏最向往骄阳,岂不是可笑么?
陆蔏斟了杯酒,道:“萧公子好大的气性。”
萧序抿唇笑了笑,道:“只是许久未被人抛下了,不免想起从前被丢在孤魂野鬼出没的地方,有些无奈罢了。”
陆蔏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你便是那时入了鬼蜮?”
萧序摇摇头,道:“那时候,那里只是一座荒山,我死在那里,也想被超度往生,所以取名往生山,既是往生,便是鬼蜮之地。”
陆蔏还未接话,萧序又问道:“你是何时上了隐灵山的?”
陆蔏想了想,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缓缓道:“你不是比我清楚么?”
萧序闻言轻笑出声,道:“那是,这世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告诉你他唤何名吧?这些事,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陆蔏“哦”了一声,道:“萧公子还想在我身边跟一辈子不成?”
萧序赞叹道:“陆姑娘果真冰雪聪慧,这都猜出来了?我的确想跟在你身边一辈子,不然就这么回去,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岂不是太亏了?”
陆蔏笑道:“萧公子心怀天下美人,怎能让我坏了规矩。”
萧序摇摇头,道:“此言差矣,若是你,哪怕天仙下凡,我也不会多瞧一眼。”
陆蔏挑眉,道:“萧公子一直是这样没羞没臊没脸没皮吗?”
萧序眸色一沉,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位惊鸿一瞥的貌美女子,世人都垂涎她美色,也以为她日后要嫁的人,必然是位声动江湖的大英雄,可世上没有尽如人意之事,她嫁给了一位附庸风雅的粗人,那人虽有几分姿色可比起女子还是相差甚远,世人唏嘘表示不解,可女子却不这样觉得,她觉得她所嫁之人是这天底下难出其二的君子,不惜在他沦为众矢之的时以性命相付,所以陆姑娘你说,皮相这东西又如何说明什么,贪图的不过是这个人罢了,貌美之人无数,可我朝思暮想的也只要一个就足矣。”
人生幸事,便是朝思暮想之人就在身边,她懂你的欲言又止,累了让你靠一靠,她的出现,好像就是自己身处绝境的一抹光。
萧序看着陆蔏便莫名觉得安稳,即便她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哪怕她不说话,能与他对坐着听他畅所欲言,在她面前,他好像就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委屈了就使性子,开心了就说些不着调的话,他好似打定了主意,认定她一定会随着他心意活一回。
萧序起身站在围栏边,莞尔一笑,道:“和志同道合的人,坐在一起,不用管那些糟心事,就这么晒晒太阳,真是不枉此生。”
陆蔏伸手凌空抓了一把,道:“我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在一眨眼间消失不见,我喜欢晒太阳,因为它照在人身上的时候太暖了,那些心底深处的肮脏也随之短暂忘却,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们常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为伴,以至于见过一次便想多贪图一时,生怕哪日就见不到了似的,见了光会灰飞烟灭的不止鬼,还有人心。
陆蔏大概知道他这些年过的也如自己一般凄苦,转头望去,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和煦的微光,轮廓隐隐约约的让人看不真切,唇边一抹似有似无地笑意好像那屹立在众生之上的神。
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萧序察觉到陆蔏的目光,未回头轻言道:“宗主怎么这般看着我?可是真的看上我了?”
陆蔏笑意清浅,失神道:“穷尽诗家笔,难写温如玉。”
萧序回头直视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眸一时失了神,不知为何总是笑脸相迎突然笑不出来了,手也不听使唤地伸向了那人脸侧,她侧目眉头微皱,他顿时回过神来手足无措的将手背在身后,转头不再看她,心里却自责一时冲动。
人疑是谪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