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了,那扇门是我敲开的,嫁出去的公主没有资格随意出入皇宫,我跪在正阳门外的石板路上,衣裙上都是泥,侍卫们抬着一具具尸体从我身边走过,没有人注意到我,仿佛他们都不认识我。
皇城乱作一团,我看着那些人来来回回的奔走呼告,他们说父皇重伤了,三皇兄失去了踪迹,这些我都听不太懂,我只想与母后见一面,问问她这个噩梦什么时候会醒,可宫里没有人替我通报。
我就跪在冰冷的水洼中,直到一双黑色靴子停在我身边,我拽住那人的衣摆,唤道:“太子哥哥。”
他叫我小五,而后陷入漫长地沉默。
“三皇弟意图谋反,刺杀未遂,逃出宫去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柔声问我。
“太子哥哥……”我睁大眼睛,隔着雨帘想看清他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俯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李家妇,李家从来都与三皇子一党,如今他逃了出去,除了李家,谁还能相助于他。”
他的话就像尖锥,刺向我,将我从头到尾刮了一遍,我嘴唇颤抖着,所有愤怒、疑惑、绝望一齐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小五,李家已经没了。”他说。
我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不知今夕是何夕,太子离开后,我好似睡了很久,就连母后和长姐也叫不醒我。母后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我,摇啊摇,眼泪都快要流干了,我却如同失去知觉,心头一片麻木,一滴泪也没有流,有时候我还会琢磨,原来疼到极致是这种感觉,烈火烹着,思绪在半空飘着,整个人是空的。
我发了场高烧,烧得脑子快要坏掉了,迷蒙间听长姐在我枕边说,父皇醒来要将李家杀光,我就求母后,留下李旭一命。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这个人很自私的,不像母后和父皇心里能装下万民,我活了这些年,最后也就装下那么一两个人,我救不了李府,但可以救李旭,只要他活着,我只想他活着。
我最近口舌生疮,说不出完整的话,所以就一点一点地说。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我已经明白,我就是浇在火上的那捧油,是压倒李府的最后一根稻草。父皇予我嫁去的十里红妆,便是铺给李府的黄泉路。
可这路上,独独少了一碗孟婆汤。
夏去秋来,我搬回了公主府。
外面天气渐凉,我很少出屋子,也没再见过李旭。虽然我们只有一墙之隔,侧耳去听,也能听到些动静,但却不曾碰面。
近来我没什么食欲,有时候一天就吃一碗白粥,有时候吃不下就悄悄倒掉,玉琮反而越来越胖,尤其一入秋,赖在我膝上团成球。
日子过得比从前要慢,我坐在窗前,看会外面的鸟儿,再打会瞌睡,一天就过去了。后来我睡得时间越来越长,睡得阿诺都慌了,她央求太医来看,看来看去也没什么新鲜说法,左不过心思沉重、要放宽心一类的,我也没往心里去。
又过了两三个月,我的秋膘没贴上不说,还时常胃里反酸,阿诺急得团团转,这次却没去找太医,而是去找了个有几分名气的郎中。
郎中是皱着眉来的,我同阿诺玩笑,说她那个形容还以为我怀上了呢。接话的却是那郎中,他说:“夫人吃了几年的避孕药物,就算是停了,短时间也怕是怀不上的。”
我默然,似想到了些事情,便将几例丸药交给他,说:“你帮我看看罢。”
郎中细细闻了,道:“里面有罗勒和甜菊,温肝养胃是不错的,就是……”
这两位药我有所耳闻,罗勒又名翳子草,不伤身可避孕,听着名字,都觉得又温柔又决绝。
那是母后在我大婚之后,亲手送与我的。
我怔了怔,没说话。
顶着阿诺哭得通红的双眼,我将那些丸药又重新收回盒子里,一颗颗放好。
“辛苦你了,你离开后,权当没有来过我府上,若有人追问,你就说给个奴才诊病,别提我。”
郎中愣了愣,作了个揖。
再见到李旭时,已经是深冬了,短短数月,却仿佛过了一辈子。他隔着园子看我,没有任何表情,不声不响的,我往前走了一步,又讪讪退回原处,好多话到嘴边,都沉寂在寒冬里,扑簌簌落成了泥。
他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忽然想起刚才要说的话,我想说——
我想你了。
京都城里的人都说,三皇兄和李家军结盟,杀回来了,朱雀大街人声鼎沸,比盂兰盆节那天都要热闹,我没让阿诺和玉琮出门。
长姐……长姐好像几个月前就离开都城了,如今消息不通,也不知她怎样了,日子过得还好么。
这个冬天有点冷,我让阿诺抱着玉琮去晒太阳,顺便多拿点炭火过来,银丝炭没有了,木炭也行。
百草屋图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