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狗烹
却说索欢本着话听三分,七分求证的原则,悄悄着无忧去打听外头的事,无忧欣然领命,可相府重重关卡守卫,哪里那样容易突破?因此好几天都探不出个可信的结果。再有一层,索欢在花柳街的名气不小,但也只限于花柳街,出了那花柳圈子,他谁都不是,真正贱如蝼蚁。
世上没人会关心多了或少了一只蝼蚁。
何况相府高墙大院,处于皇城核心地带,离闹市很有一段距离,此地带禁行,除去戍守巡逻的甲胄卫士,看不到半个平头百姓,所以想要知道市井的消息,难于登天。
这日无忧匆匆而来,却是带着另一个消息:暝华郡主与宰相闹翻了,盛怒之下带着所有人撤出相府,紧锣密鼓地打点回南的行装,干净利落,连辞别也没有一句。
索欢不很惊讶,散漫地趴在桌上,梳理一条搭在脸前的蓬松狐尾。小狐狸大了些,也肥了些,毛色滑亮,大约不乐意再被人爱抚,拖着大尾巴噌地跳下桌子跑走了。
索欢撇撇嘴,对小家伙不念养育之恩的白眼狼行径很是不满,口中却淡淡说着其他事:
“走了就好,但愿她快些吧,别耽搁了。”
“公子曾于林大人的公函中得知边南情势,风静水平于上,暗流涌动于下,揣测不久之后必生大变,王爷辞世之时便是生变之机,安南王爷已是西山日薄,岭城局势岌岌可危,郡主不说快马加鞭,反带一帮子人拖拖拉拉,几时才能挪回岭城?”
“你急什么?操心。怀衣曾上疏,说得星火燎原、悬河决堤一般,朝廷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此番我大略说给了郡主,事关她的家族,她愿急就急,不急还有个凤宰相,国家干城。咱们?管好自己就成。左右郡主已经离开,比原先预料的早得多呢,与其担心她几时能回岭城,不如担心自己几时能回南风。”他形容倦怠,没有一点心劲儿的样子。
无忧联想近来种种,疑惑道:“公子对结局了然于胸,不知从何时开始预料郡主必黯然离开?”
索欢微微垂下眼,他理解无忧的这种无意识的奚落行为,隐逸平和的人往往烦厌暝华那种无事找事的骄横蛮性,何况两人动过手,无忧迫于情势不能还报,肯定大大的不舒坦。此时一方灰头土脸败北回南,另一方作为女子没有当面嘲笑已经很有气度了,所以尽管对她的紧紧纠缠感到一丝不耐,索欢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大概,刚入府那会儿。”
无忧笑道:“公子可是蒙我,彼时宰相郡主往来亲密,未露任何端倪,端的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她自是知晓索欢心细如发洞悉人心,但要说那样早就料到宰相和郡主之间的结果,未免有夸张不实之嫌。
“不信?”索欢慢慢支起脑袋,道:“我问你,你可会当着我的面唤公子,背地里却改口称索欢公子?”
无忧皱皱眉,她当然不会如此,索欢公子叫着虽然恭敬,却也十分生疏。
“这不就是了。”他指着圆凳让无忧坐下,道:“凤大人提起暝华,从来都是安南王郡主,然而当着面又改口了,说明他对暝华的感觉非常复杂,似疏似亲,心意不专,还把凤隶指派到她跟前,存了心不让她舒坦。再者他正处在敏感微妙的时期,的确不宜再娶一位李姓的贵族女子。四年钻营,比起百年权贵的树大根深、盘根错节,说他一句根基尚浅不算辱没,新贵专权之初,似稳而易折,切不可妄涉是非风雨,否则连根拔起,绝非回天难事。咱们这位宰相大人,再能干也是白身一个,若非先帝疑心功臣能将,致使强臣凋零,世族畏缩,他岂能那般轻易地钻了主少国疑的空子,一举晋身阁首,总揽军国大政?”索欢沉吟片刻,笑道:“不过依我之见,他的确该娶暝华,只是不能现在娶,要稳几年。毕竟他那种人,最需要的就是一股庞大的、以亲缘为纽带的宗室力量做为支撑,以及提供舆论庇护。”
宰相那种人是什么样的人,索欢也就不说破了。无忧听得他一篇阴谋长论,心中折服,慨然道:“其实以公子智谋,如果不在南风……”
“无忧,”索欢却霍然打断:“再说空话,我可恼了!”无忧自知失言,立时现出妥协神情,默默半晌,重起话头道:“您让打探的事略微有眉目了。”便将四处得来的片段整理归结,一一报于索欢。
原来,举世皆知索欢公子因“毒害命官、顶撞宰相、死不悔改”而伏诛,可讽刺的是,相府里的知情人都以为凤栖梧“处决”索欢是出于独占欲,因为在索欢的有意诱导下,他们一致坚信:大人真真是喜欢惨了男倌,看,为了男倌连郡主都不要了呢,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多嘴,男倌跑了,宰相大人连饭也吃不下的!
“作茧自缚啊。”索欢听完,颇为自嘲地笑笑,悠长叹道:“亏我还以为你不讲情义至少讲道义,不想咱们半斤八两,都是满口谎话的主儿。”
“公子以为凤大人会当如何?”无忧担忧。
“狡兔死,走狗烹。”
“公子该如何应对?”
“……”索欢沉吟良久,果断抬头道:“你去找凤麟,想办法让他带你出去。”
无忧细细一颤,“又要撇下我?”说话间已站了起来,从上往下盯住索欢,眼神满是失望。
“听话!”索欢断然喝出,才发现语气过重了,顿时懊恼地抿了抿唇,长出一口气说:“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乱。”默了默,拉住她的手耐心解释:“我从未想过他如此不讲信用,现在真是方寸大乱,你……”
“无事。”无忧淡淡抽开手,“我魏家父女欠你良多,今生合该做牛做马,报完一世恩情。”
提恩情,不提感情,这便是在闹情绪了。索欢蹙起眉头:“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和我犟么?生死关头最忌妇人之仁,多少年了总是没学会。”
“对你,无忧学不会!”她目光坚定。
索欢气得一滞,“里应外合总会吧!出去之后该做什么还用我教?”无忧哑然,马上便明白出去目的,立刻燃起一腔凛然斗志,却又不大放心,犹豫着问:“我走,你会好好儿的?”她不相信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死亡对面前这个男子的吸引力。
“放心,生死得由自己做主,叫旁人算计死,我丢不起那个人。”索欢拉过无忧,吻了吻他的额头,悄声道:“记着,凤率百兽,龙归何处,丹砂现世,天下清肃。若能再见便罢,若我不幸殒命,就用此谶,为我报仇!”
凤率百兽,龙归何处,丹砂现世,天下清肃。无忧虽不知个中情由,却也觉出厉害的点在哪里。
所谓里应外合,无忧一走,他在府里当然不能无所作为,索欢冷冷一笑:宰相大人这么不君子,就别怪我做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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