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求情
将批完的奏章往边上一推,宰相大人另捡出几本丢在地下,怒叱:“有空跪在这里,不如去处理这些人!”
无极殿正殿之中跪着的三道身影坚如磐石,直挺挺三道硬弓,打头便是凤麟。足足三个时辰,他不曾动一下,眼见折子摔到面前,翻开,果不其然,是弹劾宰相的奏章。
默默地把折子叠好置于身侧,凤麟拱手道:“望大人收回成命!”仍是三个时辰之前的那句话。
凤栖梧霍然立起:“放肆!”
无极正殿空阔非常,这声怒喝被放大到震耳的地步。无怪乎宰相生气,手下的人太没出息,今日这般齐整地跪做一处,竟然只是为一个男倌求情!
凤麟并未被喝退,反定一定神,再次恳求:“大人,属下甘效犬马之劳,只求大人能允属下这一次。”此言一出,身后的吴舸和楚钦具心惊不已,凤麟竟说出这样的重话,实在太没分寸!
作为近侍,他多年来鞍前马后从不邀功,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只因和宰相除去上下尊卑外,更有一层朋友关系。眼下他居然摆功劳,这不是要抹杀这层朋友关系?即便是迫得宰相答应他的请求,往后二人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了。
这代价太大。吴舸皱起眉,万分不解。
“你们,也和他一样?”凤栖梧看向后面两人,语气堪称平静,然而越平静越说明愤怒,吴舸深知这点,如实回答:“属下不屑与男倌相交,此番全看凤护卫的面子。”
楚钦亦回:“属下不过投桃报李,断断不敢忤逆大人。”凤麟在他失势时做过不少功夫,此次只是报答。
“很好,”凤栖梧笑了,睥睨凤麟道:“为了个女人,当真不管不顾。你与那魏无忧打得火热,本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到头来你却因私废公,真是高估了你。”
“罢罢,”他大叹,“温柔乡英雄冢,你既有家室之念,便再不适合跟着本座,你走吧!”容色一凛,竟是转身挥袖。
凤麟大惊,吴舸更惊,“嚯”地起身道:“哼!——原只为了女人!当真笑话!”拂袖而去,连告退都不曾,可知恼怒已极。
宰相抱臂而立,笑道:“瞧见了,千帆看不上你。”凤麟面色扭曲,大吼着几拳砸在地上,留下清晰的血印。
“大人,”他道:“属下是真心对魏姑娘,大人要我去了结索欢,她必定记恨,即便她不知是我做的,属下从此也不能再坦然面对她。”他弯下腰去,咚咚两个响头:“索欢与无忧区区微末,再安分没有的,他们死不死于大业何碍?属下从不敢居功,但请大人看在早年的交情上允我一次,属下肝脑涂地,报答大人!”
凤麟是左膀右臂,也是道义之交,无论如何他的话都是有分量的,哪怕凤栖梧心里拧巴,也不得不权衡一番。终于,他退了一步:“索欢非死不可,本座会让别人去做,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至于魏无忧……”他一哂:“你可得看牢了,莫叫她跳出来碍眼,本座的交情不是无限用的。”
这样,算是准了凤麟。
春初的阳光并不强烈,透过云层只见一片晃眼光斑,饶是如此,无极殿外的白石阶依旧亮得夺目。百来级的汉白玉阶,拱托出无极殿的器宇恢弘,较之皇宫的丹墀,并不差到哪里。“殿”是高高在上的字眼,宫室庙宇专用,也不知凤栖梧是不是真的已经无所顾忌,竟以“殿”命其私邸建筑。
可知,他确是野心勃勃。
凤麟回望一眼匾上的三个鎏金大字,缓步下台阶。此前并非没想过凤大人要赶尽杀绝,但鉴于索欢已和他有肌肤之亲,便放下心来。因为凤栖梧对伺候过自己的女人,虽说不上好,却也不差,至少不会轻易取人性命,索欢不是女人,但他做了女人才做的事,床上的吟哦婉转,身体深处的触碰交融,是能改变一些东西的。
所以当凤麟接到暗杀索欢的命令时,他非常吃惊,非常可惜,为凤栖梧感到可惜:男人身边应该有个合心意的“女人”,索欢表现如何他不知道,但从他们相处时融洽的氛围来看,应该很不错。
楚钦与凤麟并行,见他难得的寡言,便玩笑道:“你总让人意外,在女人方面也是如此,撇开身份容貌不谈,那魏无忧性子冷淡,还和男倌不清不楚……”
“住口!”不容他说完凤麟便一记老拳,“魏姑娘是有情有义的女子,你再乱说我便与你断交!”
“见色忘友。”楚钦脚下轻点,腾空跃下好几级石阶,躲过迎面而来的另一击,凤麟心绪败坏,岂肯轻易放过,遂飞身而至,穷追不舍。
两人打架,你追我赶胜似玩闹,阶下在等一个说法的吴舸简直怒火万丈,狠狠一劈手,劲风裹挟着杀气铺面而至,惊得凤麟直接倒退数步。
“砰——”石阶绽开裂缝,凤麟瞪大眼,气道:“事情紧急,没与你说清,有必要这样较真?!”
吴舸不答,只阴森森立在原地,冰冷杀气一波一波荡开,配上从头至脚的玄色服饰,好一个索命的无常。
楚钦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拍手大笑道:“千帆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够你受的!”凤麟直欲上前,吴舸却赏他一个冷笑,使出独门轻功,瞬间远至路尽头,哪里能追上。
该死!可恶!吴舸脚下生风,脸上是欲杀人的阴鸷,一路上仆从见到,招呼都不敢打,立马闪到路边躬身躲避。偏有一人行色匆匆,擦身而过时快得来不及辨清面容。
吴舸走出一段,赫然顿住,回头看那跃动的背影。
——白衣皎皎,飘然若仙;唇边小痣,娓娓动人。
白墨渊……?
不!不是白墨渊,斯人已逝,何况白墨渊点尘不惊,断不会毫无形象地疯跑。
那就是……看那甩动的长得过分的头发,加上空气中遗留的衣香,吴舸轻蔑而又厌恶地皱紧眉。
索欢来到无极殿下,正见凤楚两人战得难分难解,他们功夫相当,正是棋逢对手。这是在……以武会友?他观望一会儿,寻着空档跑上去,揖礼笑道:“两位大人好兴致,宰相大人可在无极殿?”
凤麟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跳起来。突然忆起,一个清逸脱俗的年轻人同样诚挚地问:麟公子,你们大人可在?
“看这样子,必是在的。”索欢理理鬓发,提脚步上台阶,凤麟一把拉住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有,谁教你打扮成这个样子?”
“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还用的着人教?”索欢嘻嘻一笑,合起手掌搓一搓,哀求道:“通融通融,我是真想见大人,自郡主走后,他就再没见过我。”边说边就急切地甩开凤麟直往上跑,楚钦摇摇头,殿外的刀斧手可不是摆设。
“大人是假意,你说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凤麟问。
楚钦:“管他呢,但愿他别蠢到一个劲儿往里冲,刀剑无眼,死了正好,了去大人一桩心愿。”
刀斧手一字排开,虎目圆睁,连鸟雀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索欢当然不会蠢到闯殿,他只正正地跪在大殿门口,从日影当空到日影西斜,从暖意融融到寒风津津。膝盖酸痛难忍,脸上却洋溢着期待笑意,神色温柔,目光专注,仿佛能越过重重阻隔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这招管用吗?不知道。
——宛淳,你们大人平生最对不起谁?
——宰相大人对不起的人多着呐!真要算起来,还是白墨渊白公子首当其冲……
剔除小姑娘长篇累牍的感叹,归结起来就是凤栖梧利用白墨渊的信任和友谊,诛灭人家九族,从此一家独大,登上权利巅峰。
“……那时大人还是都御史,论身份当然不及白公子显赫,白公子不以为大人的傲气为傲气,反赞为傲骨,隔三差五的倒亲自来拜会大人。”
果真只是“友谊”么?他在红罗帐中得知的版本可不太一样:白墨渊其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倒贴的兔儿爷。索欢以为说这话的人真是极其无耻,看得见别人背上的痣,看不见自家脸上的痦子,也不想想一掷千金睡男妓的自己是什么。
倒贴?倒贴便倒贴,只要能达到目的,谁在乎什么手段。白墨渊腰斩于市,怪只怪贴得不够彻底,世家子的尊严和底线放在那里,他做不到卑躬屈膝。索欢可不一样,索欢没有尊严没有底线,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低到泥里,只为看“喜欢的人”一眼。
无穷无尽地,满足男人的征服欲和尊严。
终于,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刀斧守卫潮水一般退下,瞬间消失无踪。通过巨大的门洞,可以看见宰相大人高高远远地坐着,背后有巨幅气势磅礴的山河图,黑沉沉地压下,冥冥薄暮透过窗棂,模糊了他的容颜。
“索欢公子,”他语气异常平缓,“今日稀奇了,一个接一个地来跪本座。”
索欢握紧拳头,又松开,似乎在极力压制感情。“大人不愿意见我?”
“安南王郡主已走,本座为何要见你?”
“大人承诺过要放我离开相府。”
“不错。”凤栖梧点头,“时间到了,自然让你体面上路。”
索欢心里“咯噔”一声,叩首禀道:“望大人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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