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番外-长思【有甜有虐,慎入】
我并不知道所有的故事。
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乾安三年的冬天,在长安城的嘉和宫中,思思见到了已经身为皇帝陛下的刘耀文。
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穿着龙袍坐在那里的样子,竟有几分像先帝。
可她知道,并不像。
先帝的眉眼间天生带着几分明媚,而这个孩子,他的眉头总是不自觉地促着,像是有无尽的心事。
思思入宫那年,刚满十二岁,还是个能闯祸的年纪。
管事的橙河多次提醒也未放在心上,反嫌她多事。有一次终是犯下大错,纵是橙河想救她也不能,最后还是路过的先帝大手一挥恕了她的罪过,见她依旧哭的不在状态,还安慰了一句:“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先帝眉目含笑牵着先凤君离去的身影,思思记了整整二十二年。
腊月二十五那日,长安城中大雪飞舞,连带着嘉和宫也是雪白一片。
陛下坐在院中,忽的说了一句:“今年的雪好大。”
恍惚中,思思记起,昌平十一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里,先凤君敖子逸也说过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今年的雪好大,跟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年一样的鹅毛大雪。”
后来,临安城血流成河,她们被送出了皇宫。
再后来,楚宫成了一片焦土。
很多年后,咸宁帝要重建部分南楚宫室,遣人来寻当年的楚宫旧人。
思思就是其中之一。
她参与修建的那座宫殿,宫名唤做长思。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后来的凤君宋亚轩,会在长思宫中度过十余年的漫长岁月。
小殿下长安已经长得快要比陛下还高了,思思却总觉得前几天他还在雪地里打滚,明明就是个孩子,怎么就长大了呢?
长安性子活泼,一双眼睛像极了当年的先帝,笑起来明媚而温和,大家都宠着他,纵是冷清如苏姑姑,跟他说话也跟哄孩子似的。一贯威严的陛下,更是宠得不像话,什么都由着他。
包括婚事。
眼看着长安都二十岁了,放在民间也是大龄剩男了,可满朝上下愣是没人催婚。这样反常且不靠谱的事情,第一责任人自然是陛下。
作为未来的太子,长安的婚事便是国事,太子妃的娘家亦是国事。这桩国事累的内府司筛选了足足三个月,才选出来五个家世可以震慑后宫、权势又不足以乱政、德才兼具的女孩子。
结果是,混账小子长安一个都不满意。
如是者三,第三回,陛下终是没忍住,问了句:“那长安喜欢什么样的?”
没等回答,又摆了摆手,道:“既是你的太子妃,那便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人,自然要你喜欢才好。”
却也没有很久,长安便遇见了意中人。
那意中人名为明筝,小字妙妙。据说,爱着红衣,喜骑马,善刀兵,且通宵文墨,最重要的是,与小殿下长安,二人甚为投缘。
这意中人怎么遇见的,不得而知。
许多年后,长安抱着自己的小公主,讲起想当年你老爹我追你老妈的那些辛酸史和那些年你妈非要嫁给我的二三事时,画面很是美好。
大婚前夕,苏姑姑特意从灵犀山回来,大婚当日,她亲手给长安束发加冠,立在宫城上看着那绵延十里的迎亲仪仗,以及一身红衣气派巍峨的小殿下长安,眼中分不清楚是喜是悲。
许久,苏姑姑才颤着声音道:“长安今日成婚,你们看到了么?”
第二日,思思见到了长安的太子妃。
她生的很漂亮,尤其是那双葡萄圆眼,像极了当年的凤君敖子逸。
长安牵着她的手,去给陛下请安。
一贯威严的陛下,颤抖着站起来,声音哆哆嗦嗦,问眼前站着的人儿:“你们是谁?”
他们是谁啊?
可惜,他听不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这天夜里,陛下就病了。
太医说只是风寒,思思却知道,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同时病倒的,还有长思宫中的凤君,宋亚轩。
咸宁八年那场宫变之后,他便近乎自我折磨的将自己关进了长思宫,再不肯见任何人。
谁来劝也没用。
包括已经退位的咸宁帝马嘉祺。
陛下很是仁德。
北靖皇室与满朝文武,除了起兵起事要复国的,他一个都没杀。
只要德才兼备,他们依然可以是乾安一朝的肱骨。
有人道是因着陛下对凤君一往情深,也有人说乾安一朝有昌平风骨,还有人说,斩草不除根定有后患……无论旁人如何说,陛下却稳稳地坐了这个天下。
陛下为何如此,思思却是知道的。
既有宋亚轩之情,亦是因马嘉祺教导之义,更重要的是,为了证明。
咸宁八年的那百日静默里,还未登基的刘耀文去见了已经退位的咸宁帝马嘉祺。
彼时正是年富力强之际的咸宁帝,两鬓已白,只一双眸子,藏着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他打量着刘耀文,打量着这个自己教了数年的学生:“你不像他,一点都不像。”
刘耀文却没什么表情:“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马嘉祺摇摇头,近乎自嘲的笑道:“他至少不会利用敖子逸。”
刘耀文眼睛却暗了下去:“可是你利用了李天泽”
马嘉祺沉默了。
刘耀文为他满上茶,杯中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却无暖意。
“你所做的事情,他很早就能做了,可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做么?”
“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反,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亚轩儿先行逼宫么?”
“选择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只是我们都选择了最决绝的那一个而已。”
“我并不想跟你探讨帝王之道,今日只是想告诉你,世间因果终会有报,你的报应我给了,我的报应也逃不了,也没打算逃。”
“陛下去看看凤君吧。”兴许看看凤君,病能好些。
陛下却笑了,带着几分苦涩:“他不会见我的。”
低头看着药碗氤氲的热气,眼眶酸涩,还是笑道:“凤君心里是有您的。”
“你何必安慰我?”他将药一口饮尽,微微咳着。“你不知道他有多骄傲,他看上去很可爱,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陛下还是去见了凤君。
乾安八年,陛下南巡改道,路过了长思宫。
隔着绵绵的春雨,刘耀文终是看见了那个伫立在门口的身影。
久别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什么改变,只是瘦了很多很多,一双眼睛,依旧清澈。
宋亚轩仰头看着这连绵不绝的春雨,伸手欲接住檐下的落雨,却在侧目的瞬间,楞在原地。
然后,转身回屋。
不再看,也不在听。
无论那双眼中的是渴望,还是暗淡,都已经与他无关。
一瞬间,天地之间,似是只剩下这场春雨,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深渊,将一切藏匿……
这天夜里,陛下梦见了凤君。
梦中,二人在临安城外桃花林中重逢。
桃林之外的世界,江山朝政,恩怨纠葛,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饮茶聊天,就如许多年前一般。
漫长,而温馨。
可再怎样漫长,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我总觉得,你还是昔日里,青山红叶中的那个少年。”刘耀文刘耀文视线低垂,说不出来的话,终于说出口,他抬头看着宋亚轩,仿佛在等着他的决断。
“轩儿,跟我回去吧。”
“我也总是想起,那日里,你束甲持剑站在我面前的样子。”
宋亚轩无声的站起身来,眸色淡淡,如林中最为淡漠的桃花。
“你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而我,早就已经是亡国之君。”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刘耀文一阵苦笑。
夕阳影里,桃花灼灼,只余他一人,说不清楚是落寞还是悲凉……
自这日后,陛下时不时的便会被梦魇住。夜半时分,总是会忽然惊醒。
有时候他喊得是“轩儿”,有时候喊得是“阿程哥”,有时候谁都不喊,却早已泪流满面,对着思思说:“我若做个好皇帝,他们是不是就能安心了?这一切牺牲便都值得了?”
思思只能彻夜守着他。
长思宫中,也是一样的光景。
梦中,那些无比熟悉的人,站在他面前,说的话像刀子一样往他心里钻。
“旁人眼中的你,乖巧懂事聪明伶俐,而在我眼中,巧言令色不择手段,才是你吧。”
“古人云,忠孝节义,立身之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宋亚轩,你居然做全了!”
“你以为刘耀文爱你么?他谁都不爱!他若是爱丁程鑫,为何南楚亡国后,他还会与你成婚,若他爱你,又为何怂恿你逼宫后再行谋反?他本可以夺你皇兄的江山,却偏夺了你的天下?宋亚轩,你被他骗了……”
……
他重重跪下,重重叩首:“亚轩没忘,也不敢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
待到长安的女儿满百日时,陛下于宫中太极殿设宴,宴上下旨,赐其名曰灵,封号升平,史称升平公主。
当天夜里,久居长思宫的凤君,被五千甲士簇拥着走上太极殿时,忽的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很多年前在易山上,那个教她弯弓射箭的少年。
这场宫变失败的彻底。
朝中北靖旧臣,妄图劫夺三州之地,列土分疆,复立北靖。咸宁帝已经年迈,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凤君身上。陛下早就知道,却还是纵着他们结党结派。
在宫变的第二日,朝堂焕然一新。
这就是陛下的手腕。
当日太极殿中,只有陛下和凤君二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第二日的太极殿中,议的便是此次兵变的收尾。
陛下宽厚待人,赐予高官,给予厚禄,其却依然生了谋逆之心,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罪大恶极。为首数人,诛九族,党羽满门诛杀,参与宫人赐白绫鸩酒。
处理的干净利落,只除了凤君一人。
斩草不除根,终有后患。
思思明白,满朝才俊自然更是知道,于是乎,一连十日,皆是叩请陛下断爱割舍的折子。
前九日,陛下皆沉默不语,第十日拂袖而去。
第十一日,陛下下召:凤君宋亚轩,此生幽居长思宫,非死不得出。
一时间,满朝哗然,却再无人有疑议。
只是听闻,咸宁帝闻说后,大笑数声,而后痛哭失声,不能自抑。
陛下知晓时,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乾安十一年,陛下病重,朝政就交于了太子长安。
太子长安和太子妃妙妙每日必带着孩子们来给陛下请安,孩子们在殿里跑啊跑啊,带的整个宫殿都多了几分生机。
有一天,陛下忽然问思思:“你还记得他们多少?”
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思思第一次摇了头:“奴婢不知道。”
“那些年里总觉得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面,便是死了也忘不了,可经年累月下来,已经不太能记清楚他们的样子了。”
陛下闻言,眼睛却红了。
良久,他才道:“请太子过来,我有话与他说”
后宫中有宫名永安,常年花香草青,鸟语盈盈。
却很少有人涉足。
无他,乃是今上不许。
纵然长安是太子,也是第一次步入永安宫。
第一次,他见到了传说中奢华无双的永安宫,却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院子,有花香,有鸟鸣,而正殿里,挂满了画像。
其中,又一个像一面墙那般大的画。
画上,有好多人。
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他指着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少年,问:这个是谁?
陛下也像是不由自主的笑了:“他叫丁程鑫,是你的舅舅,他很疼你,你小时候最粘他了……只是,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那一天,陛下给长安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末了,他说:“长安要记住他们,不然我不在了,就没人记得他们了。”
他还说:“等我好了,带你去骑马。”
太子殿下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乾安十二年二月二十四,帝崩。
当天夜里,长思宫燃起熊熊大火。
凤君宋亚轩,薨逝。
关于他的丧敛事宜,朝堂并没有什么争吵。
世人皆知,他是乾安帝唯一的凤君。
长安的年号是熙和。
妙妙跟我解释说,就是政通人和、盛世长安的意思。
我读书少,不太懂,不过“长安”二字,却是知道的。
熙和元年,朝臣请旨选秀。长安当朝表示,皇后是妻子,更是一生知己,江山之外有她携手白头足矣。朝臣一个个人精似的,自是明白帝王的意思,便无人再提选秀。
许是乾安帝开了好头,许是熙和帝太过模范,大程一朝的帝王,皆是琴瑟和鸣,后宫基本闲置,选秀无人再提。尽管如此,帝王们尤不知足,个别几个撒起糖来毫无底线,虐狗之余,引得朝堂民间竞相效仿。
但这都是后话了。
长安即位后,苏姑姑就开始生病了。
太医说,她一生颠沛,煎熬过甚,怕是已经油尽灯枯。
长安日日都来请安,身怀有孕的明皇后也多次请姑姑回宫中修养,苏姑姑却不肯,她看的很开,笑道:“长安啊,笑一笑,不然呀,怕是妙妙肚子里的孩子都会笑话你的。”
苏姑姑去在熙和二年的冬天。
那日里,她像往常一样去跟那些过去的人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再没醒来。
苏姑姑,名陌离,身世不详。昌平十二年,受凤君敖子逸所托护太子长安出城。乾安三年,送太子长安回家。后归于灵犀山。熙和二年,亦葬于此处。
她的故事,再无人知晓。
我守着她足足两天,苏姑姑下敛那天,我请旨去了灵犀山。
离开那日,长安扶着妙妙来送我。
妙妙扶着肚子,笑着说:“姑姑记得要常回家来看看。”
面对着眼前的这对璧人,我终是点了头:“好。”
可谁都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灵犀山上,云淡风轻,便是我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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