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36【完结】【禁止携带刀具看文】
楚昌平十二年,春二月,临安城破。
二月二十三,凤君敖子逸携羽林卫三千、皇城守卫两千、内监一千五百三十一名,出战时任北靖镇北将军的严浩翔。
亥时二刻,南楚全军覆没,凤君敖子逸战死于皇城之外。
亥时三刻,玉箫长公主着朝服,提天子剑,出皇城,自刎于两军阵前。
阵前虎将如云,尽皆瞠目。
在她身后,瑰丽绚烂的楚宫燃起熊熊大火。
火树煌煌,炽如白昼,像极了昌平五年的那场烟花盛景,似是要烧尽南楚六百年的梦。
城外钟声响起,正是二月二十四。
有史载曰:南楚国灭之际,凤君战死,公主自刎,南楚皇族、满朝官宦,着朝服,束发冠,妆容干净,模样安详,尽数殉国。
史官称其:君子死,而冠不免。
民间亦有野史,道大火呼啸之时,曾有白衣者,跪于皇城前,足足一天一夜,无人拦阻。
其身后,是存活下来的临安百姓,他们或衣着干净、或衣衫褴褛、或身染鲜血,却无一例外不是孝服,跪下之时,亦是平和哀戚之色。
皇城大火烧了足足七日,临安百姓的孝服,亦穿了足足七日。
李天泽接到消息时,已是上巳日。
那天的烟火绚丽多彩,似是可以将这世间最阴暗的角落照亮。
李天泽定定看向窗外,春三月,桃花是要开了吧?
久远的记忆从心底蔓延开来,那一年的春三月,在漫天烟花之中,在长宁城的街道上,他对一人说起临安城外有桃花十里,灼然如云……
他忽然想自己这般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所有的情绪,忽然在碰到窗外那一抹黄色影子时,彻底崩塌。
他就站在那里,眉目清秀、俊朗儒雅一如从前。那双眸子,平静的像是没有哪怕一丝丝情绪。他身上的龙袍,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
他到底站了多久呢?李天泽心想,但他并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想,他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无法跳动,无法呼吸,就如濒死的雀儿一般,无法感知生命。
不知多久,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马嘉祺,从他眸子里看见了现在的自己,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只是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
“长安……在哪里?”
许久,传来马嘉祺清清淡淡的声音:“不知道。”
李天泽低低笑了起来,马嘉祺在他木然的眼中看到了令自己心悸的神情,倏然间,他将他抱在怀里,他的骨头硌得他生疼,他却不觉得。
他不敢松手。
李天泽一声不吭,任他抱着。
无声地固执最为可怖。
马嘉祺缓缓放开他,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天泽定定看着他,许久,吐出一句话:“放过长安,我什么都答应你。”
临安,将军府。
府中虽未破败,却因着荒草遍野生出几分颓芜之感。
见贺峻霖坐下,严浩翔将书册收好,小心倒了杯茶,推到贺峻霖面前,又开了一盒新出炉的桃花酥……这些事情,他做起来,既顺手又流畅。
“贺儿,我记得你说你爱吃城东的桃花酥,且尝尝吧。”严浩翔笑容如常。
“临安城东,十八公的桃花酥堪称一绝,只可惜,”贺峻霖唇角微抿。“二月十四那日,十八公死在北靖的弓箭之下,”
两人静静对峙。
“你接下来,如何打算?”严浩翔的眸子上似是而非的染了些许的痛意。
“我把阿程哥和小逸葬在了一起,跟真源泗旭那样,就在灵犀山上,玉箫长公主,驸马,橙河,叶子……他们都在那里……”抬眼望向远处的小池塘,“然后,可能会去看看耀文,他那么不听话,黄宇航不一定拦得住他……”
“我的母亲被郭太后扣在了边关,你记得请我父亲来劝她……”
“天泽那边,如果可以就请你多照看一些……”
“也好。”严浩翔点点头,又道,“五里亭之事,是我对你不住。”
“不用了,这件事你没有错。”贺峻霖声音顿住,“这桩事,你并没有做错。”
一双温润的眼睛微微泛红,严浩翔并不答话,只深深看着贺峻霖。
“之前严氏下狱之际,父亲曾问我如何想,我当日就说,‘百川终归东到海’。我知道你们没有错,我知道你只想用你的方式还天下太平,长治久安,我都知道的,可是,严浩翔,你不该利用我。”
“你确系是我唯一真心想要携手到老的人,只可惜……”贺峻霖怅然的望着他,心底一阵痛楚,“物是人非事事休,严浩翔,一切都回不去了。”
严浩翔再笑不出来,半晌,涩然道:“是啊,回不去了。”
贺峻霖紧紧拥住严浩翔:“严浩翔,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走完这一生的。”
这是,他欠他的。是他很早就该对他说的话,却迟迟都没能说出来。然而即便再迟,也终是要说出来的。
严浩翔身上一僵,想回抱他,却在离他半寸的时候,垂了下去:“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贺峻霖轻轻推开严浩翔,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他真的不适合去赌,十拿九稳的赌局,自己也能给输得这么彻底。
一道白光乍现,严浩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大喊:“不可以——”
他的声音停在了匕首刺穿皮肉的那一刻。
匕首深深扎入贺峻霖胸口,大片的血迹将他的白衣浸染成近乎发黑的红色,他本就苍白的脸此刻近乎于惨白,他却笑了。
“长安不能死。”
鲜血沿着他的衣衫,他的身体,流了下来,他的掌心,他的指尖,他的脚下,已是嫣红一片。他却像没有丝毫感觉一样,继续笑着:“我知道你接到了圣旨,要杀掉长安,也知道你准备将满城同龄孩子尽数屠杀,以绝后患……可我是贺峻霖啊,我怎么能让你杀了长安呢?”
这些话,一字一句扎进严浩翔心里,他拼命想要捂住伤口给他之血,血却怎么都止不住:“贺儿,是我的错,贺儿……”
是该很痛么?可为什么自己没有丝毫痛觉呢?贺峻霖心道。
他握住严浩翔的手,将一个染血的香囊塞给他:“我的命,加上这个香囊,换长安的命,严浩翔,你不能食言……”
他的气息渐渐微弱,笑意凝结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他终于在他面前含笑闭上了眼睛。
一切归于平静。
感受着怀里人一点一点的冰凉,心里有什么空了,他抱着他:“贺儿,你醒醒。”
已经没有人再回答他。
那曾经爱笑的眉眼不会对他笑了,那爱好美食的嘴巴也不会嫌弃厨子了,这个冰冷的世间,终是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陡然失去了力气,轰然倒地。
迷离中,他似乎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白衣胜雪,笑声爽朗。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口中呢喃着:“贺儿……”
当陶醉再次以陛下在此的理由给挡回去的时候,果断选择了闯进来。却在看到床上熟睡之人越来越白的长发时,压下喉底的哽咽离去。
在小长安的骨灰送回来的那一日,李天泽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自己关在佛堂,抄了足足一千遍的《大悲咒》。
再见之时,他已是满头白发。
那双黑眸,淡漠冷彻,再看不到一丝的脆弱和妥协,仿若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足以让他撼动。
那一眼,陶醉便明白了,曾经骄傲自信又爱笑的公子天泽和北靖凤君,都不在了。
连太医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面对着马嘉祺冷着的那张脸,太医诊脉都是惊心动魄。
直到陶醉再次请来了林神医,林神医一言以蔽之,公子心神耗损过重,需要休息。他愿意醒时,自然会醒。
除了浓郁不散的大雾,李天泽什么都看不到。
兜兜转转间,他却像是看到了巍巍宫殿前,那些熟悉的故人……
那些人围着他,问他吃的可好,穿的可暖,可曾开心,是否如愿……末了,皇帝哥哥伸手给他:“好弟弟,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他高兴地伸手,想要握住,却看到那些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最终,他只能看到长街尽头的一个人。那个人踏过满地尸骸,一步步,浴血而来,对他伸手,唤他“天泽”……
……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听到耳边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天泽,天泽,天泽……”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憔悴的脸,他茫然的看着马嘉祺,看着他两鬓明显泛白的头发,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的无法开口了。
“天泽,你要什么?”马嘉祺又惊又喜,低下头,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回……家……”李天泽终于嘶哑的说出两个字。
马嘉祺一怔,他握住李天泽的手,眼泪终于落下。
泪落在李天泽手上,他望着马嘉祺憔悴的容颜,眼底有泪划过。
“天泽……再也……没有家了……”
这一年的春天有些冷。
无论经过多少年,落落回忆起永世十二年的春天,就只有记忆中怎么吹都吹不完的寒风,以及,那些她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凤君,风大,我们回去吧。”落落小心劝道。
自凤君能下地后,便喜欢来后院假山的凉亭上眺望远方,一站就是一天。
有时候,陛下也会来,也站在此处。凤君站多久,他就站多久。
两个人,不见,也不说话。
“凤君,”落落上前扶着李天泽,忍着心头的酸楚,“风大了,真的会着凉的。”
“我想骑马。”李天泽忽然道。
落落的沉默,让李天泽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他慢慢走下石阶,修长的身影在这满院的繁华中,成了最孤独的绝望。
“凤君。”落落落着泪慢慢跪下,可是李天泽没有回头。
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像是孩子在哭。
落落怕的不敢睡觉,却见凤君忽的从床上跑下来,连单衣都不穿就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落落连忙上去拉他,却听他幽幽道:“马嘉祺来了。”
他白色的长发在漆黑的夜色里有些诡异,伴随着这恐怖的风声,落落着实有些害怕,他心头酸涩一片:“您看错了,陛下没有来。”
“他来了!你出来!”李天泽对着夜空大喊,“我知道你来了,马嘉祺!”
“陛下真的没有来……”落落哭着想把他带回去,却见不远处有一盏灯微微亮起。
在漫天黑暗中,那盏灯在一点一点的吵他们靠近,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似乎也轻了不少,在灯后面的人,是他们的陛下。
马嘉祺。
“嘉祺。”李天泽飞快的跑过去,扑在马嘉祺怀里。
马嘉祺也紧紧抱着他。
两个人的身影,像是要永远凝铸在一起。
落落眼中的泪滚滚落下,她望着两个人紧紧拥抱的声音,终于痛哭失声。
房间里,灯火阑珊。
李天泽看着眼前的马嘉祺,手指拂过他的鬓角脸颊:“老了。”
马嘉祺笑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李天泽也笑着慢慢道:“临安城外的桃花林,是真的很美。”
马嘉祺握着他冰凉的手指:“再过几年,长宁城外的那片桃花林,也会很美的。”
李天泽手微微一颤,抬眸看着灯下的那人,缓缓道:“再过几年,我也就老了吧?”
马嘉祺眉眼生动,灯光落在脸上,依稀有着泪痕,然他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再过几年,我们就都老了。到时候,把皇位给轩儿,我就陪着你,在桃花林盖一座小木屋。我们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管,好不好?”
温暖袭来,李天泽埋首他怀中,犹如倦鸟终于归巢。
“好。”
马嘉祺揉揉他的头发,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傻天泽,孤的天泽呀……”
李天泽轻轻嗤笑:“马嘉祺,你更傻!”
长风依旧,小院庭中,有一少年久久伫立。
他抬眼望向那个红烛明朗的房间,眼中渐渐迷茫,从此以后,这个冷冰冰的天下,再没有可以慰藉的温暖了。
屋中红烛在燃烧。
马嘉祺恍惚想起,大婚那一日,静安宫中也有这样的龙凤双烛,可那一夜,他在哪里?原来命运早在很久以前就写下了结局,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望着身边人熟睡的面庞,马嘉祺轻轻地笑,轻轻地笑,笑着笑着,两行泪从眼角滚落。
很快,天边起了微弱的光。
红烛终于烧尽。
李天泽整了整这身骑马装,想了想,又套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对着他粲然一笑,似是可以明亮时光。
马嘉祺上前,帮他打理衣服,却在最后,轻抚他的眉眼:“有一句话,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告诉你。”
“什么?”李天泽笑问。
“我爱天泽。”马嘉祺慢慢道,他靠近他,“天泽该知道,我没有撒谎。”
永世十一年,四月四日,凤君李天泽坠崖身亡。
次日,帝马嘉祺昭告天下,凤君薨。
南楚皇室族灭,天下至此一统。
永世十四年,帝马嘉祺改年号为:咸宁。
永世历终,咸宁历起。
咸宁五年,帝马嘉祺改临安名为长安,并于当年迁都长安。
咸宁八年,储君宋亚轩发动政变,马嘉祺于当夜宣布退位,次日宋亚轩于长宁殿受天子玉玺,承继大统。
一月之后,凤君刘耀文发动兵变,帝宋亚轩被幽禁别宫。
百日后,刘耀文登基,改国号为:程。
年号:乾安。
乾安三年,帝寻回太子长安,改封公子长安。
乾安五年,四海咸宁,天下升平。
乾安六年,立公子长安为储君,称太子长安。
乾安十二年,乾安帝崩。
太子长安于柩前即位,时年二十九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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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可能还有2-3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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