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番外-长念【真的不虐】
这是她来到长宁城的第八十年。
每当深宫里的黑夜降临,她总是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嘉祺问她的那句话.
“母后,儿臣如今已成了天下的王,您可满意?”
她大约是满意的。
只是,嘉祺那孩子不满意。
那也是一个深夜,倾盆大雨打落了满树繁花,一统南北威严有加的年轻帝王,孤身一人穿过长长的宫道,走到静宁宫,在她面前,哭的像是一个孩子。
他说:“母后,我终是成了孤家寡人。”
她说:“君王无家亦有家,天下万民,皆是你的家人。”
他说:“可我只想要一个人。”
她沉默了很久,才道:“人不能贪心。”
人不能贪心。
这个道理,她用了很久才明白。
从她被送离故土的那一刻起,草原上爱着红衣骑大马的小公主就不见了,只有北靖王朝的颖美人。
父汗告诉她,她的牺牲是为了成千上万的草原儿女能见到来年的春天。
出嫁那天,姐姐哭着送了她很远很远。
只可惜,她那个时候并不明白那眼泪是为了什么。
她是求和送来的小公主,没什么人看得起他,先帝也不喜欢她。
不只是她,南楚送来的安平郡主那样的好看,先帝也不喜欢,大约除了天下,他什么都不喜欢吧。
初入宫城,她什么都不懂。暗箭防不住,明枪挡不了。
在北靖的后宫里,她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才慢慢学着自保求生。在父汗去世的那一天,她也被送到了这座宫城里最偏僻的一个宫室,宫人们说那里是冷宫。几欲寻死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有了孩子。为了孩子,她筹谋算计,终于得以冷宫里,平平安安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那孩子,爱笑不爱哭,总是对着她咿咿呀呀的眉开眼笑,抱着那个软软的小东西,她满心里都是欢喜。可那孩子的平安只保持了十个月,就发着烧在她怀里永远的睡了过去。
孩子去的那天,她连哭都不会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宝宝。
她的孩子,连名字都不曾有过。
后来,宫人们都说,冷宫的颖美人疯了。
许是苍天垂怜,她遇到了马嘉祺。
还未入夏,天还有些凉,那个孩子,就自己在那里玩儿,衣服破破烂烂,眉宇间却有着几分同靖帝一模一样的冷冽。
她问他:“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回答:“我叫马嘉祺,是二皇子,你又是谁?”
她笑笑,眼里却有着泪:“我是颖美人。可惜我的孩子死了,不然你可以同他一起玩儿。”
那孩子眼睛却有些红:“我也没有母亲了。”
她蹲下身,与他视线持平,一句一句道:
“那嘉祺,我来做你的母亲,好不好?”
“我们一起,让四海升平,天下长安,好不好?”
她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讲父汗以及祖父、还有北靖史书上的那些事,偶尔也会讲到一个人。
那个人,叫丁程鑫
“听说,南楚有一个同你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叫丁程鑫。”
“那他一定活的很好。”
“那是自然,他已经是南楚的太子了。嘉祺,你也做太子好不好?”
“太子有什么好?为什么要做太子。”
“做了太子,来日便可为帝王,若做了帝王,便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以完成你母亲的心愿。”
“那我若想做太子,母亲可会帮我?”
“自然是会的。”
太子亓被陷害,与她有关。
先帝之死,与嘉祺有关。
那个人的至交问她:“你们母子这般大逆不道,就不怕报应么?”
怕么?
若是她的父汗还活着,若是她的孩子还活着,若是那个人还活着……她或许是怕的。
可他们都死了。
他们既死了,这世上便再无人真的爱她。
这世间于她,便没什么值得留念。
感情这件事,真的复杂。
南楚灭国之际,她曾遣人扣下了安平郡主影氏。活下来的影氏没有执意寻死,只是落了发,出了家,日日跪在佛前念着经,从早念到晚。
定国公就日日守着她,陪着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纵然如此,影氏也没能活过一年。
影氏去后,定国公一夜白了头。
影氏下葬那日,白了头的定国公也病倒了。
严家小子侍奉定国公侍奉的很是周到,满城里都说,若是贺世子还在,怕是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她其实有些可怜那个姓贺的,半生峥嵘,却是这么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直到有一天,易山来了远客。
一行三人,其中一人,一身孝服叩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至于另外两人,也有人说他们是当年济世救人的陈神医和扣响城门的南楚将军,不过也只是谣传罢了。世人皆知,永世十年张真源就战死平丘了,而与之情意相通的神医陈泗旭则下落不明,山河湖海再无此二人行踪。
易山人离去之后不久,定国公竟也慢慢康复起来。
病好后,举家告老还乡。
感情同样复杂的还有嘉祺和天泽。
天泽离开那日,她正在给院子里的枫树浇水,想着今年枫叶红了了,定要寻了天泽来烧火烹茶。听到他离去的消息,常年侍奉花草的手竟有些握不住惯用的小水壶,一个不小心,水壶便摔到了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那个人终究还是去了。她想。
那个星星一样璀璨的人,没有坠落在永世十一年,却湮灭在了永世十四年的那片桃花林中。
永世五年,嘉祺亲手种下第一棵桃树时,可曾想到,自己养了十年的桃花林,竟成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殒身之所?
还记得,永世十一年,天泽醒来那一日,嘉祺高兴地像个孩子。
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带他回了宫。即便那个时候的天泽,因着坠崖伤到了头骨,已经不太认识他了。
他给他取名向南,让他住在静和宫,安排了重兵把守,若非她是太后,怕也不知道这位向南公子,便是昭告天下已经薨逝的凤君李天泽。
那三年里,人人皆知,陛下对于静和宫的那位是宠上了天。
无论何时何事,只要静和宫中有消息,他便可弃了銮驾飞奔而去,哪怕,只是那位主子说了句梦话,喊了一声嘉祺。
直到今天,她仍是没有想明白,天泽到底是真的忘掉了一切,还是假装忘掉了一切。若是真的忘掉了,又如何总觉得他眉宇间梳理淡漠远胜从前,若是假装,可那三年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依恋和爱慕,决然不是假的。
那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所知道的,不过是那一日,公子向南甩开了所有的随从,孤身去了桃花林。
自此,再未归来。
嘉祺病了足足半个月。
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一会儿喊母亲一会儿喊天泽一会儿喊陶桃,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等他好起来,便下了改临安为长安,重修南楚宫室的圣旨,
同年,他执意迁都去了长安。
作为助他南北一统的功臣,嘉祺在永世十一年便封严浩翔为镇北侯,领兵部尚书衔。严氏一族血战三代,终是在这一代封侯拜相。
却无人想到,第一次,严浩翔违逆了他的圣旨。
镇北侯站的笔直:“北靖最美的地方,不是朝堂。”
嘉祺长长的叹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贺儿啊。”
镇北侯反问:“陛下便忘了凤君么?若如此,又为何要迁都长安?”
嘉祺迁都那一日,镇北侯挂冠而去。
北靖王朝,再无镇北侯。
而这天下,却多了一个山水归客。
第二个抗旨的是陶醉。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册封先皇后的那道圣旨请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摆在庭院正中,宣旨之人于那道圣旨下叩首三次,退出了庭院。
嘉祺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她,去了一趟将军府。
陶醉笑着笑着就哭了:“若是他不起那心思,不缓那三天,按时回来,我的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若是我的姐姐还活着,天泽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来到北靖?若他不来……”
因着陶桃的死,陶醉一直不肯原谅嘉祺。后来平丘那些日子,是天泽缓了他心头的诸多怨恨,可没过多久,天泽也去了。他心头的诸般恨意无处发泄,便只能怨怪于当年的嘉祺。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
她知道永世元年嘉祺为何晚了三日才归来,她知道为何天泽会是第一个被治好的病人,她知道陶将军为什么甘心赴死,她也知道李天泽偷偷给贺峻霖的那个香囊里面是严氏的承诺,知道贺峻霖是知道了嘉祺他们的布局才闯关去往南楚,知道……宋亚轩心心念念的刘耀文,其实是南楚皇室收养的孩子。
那些年里被掩埋的无数真相,她都知道,不知道的,也能猜出来七八分。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却只能将陶醉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陶醉不哭。”
没有去往长安的,还有她。
从她决意复仇那日起,就未曾想过要离开。
那个曾经许诺要带她游历山水的人,已经死在了战场的刀兵之下。
他留给他的手串,她珍藏的极好。
他想要的天下长安,自有人可以给。
即便,那个人不是她的儿子。
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活的这般长,可以目睹这样的朝代更迭,目睹这些孩子们,因为无法界定感情和责任而痛苦。
但她知道,长安不会。
他很像故去的昌平帝丁程鑫,睿智而坚韧,也继承了刘耀文自嘉祺那里学到的冷静与克制,而这,正是一个优秀的君主,所必备的品质。
他会还天下以太平。
就如她们所有人期待的那样,海晏河清。
天下长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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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民国的番外,全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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