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32
雨柔姑姑离去的那一日,恰是腊月二十四。
次日,是敖子逸的生辰。
往年生辰,丁程鑫总是会亲手给他煮碗长寿面,今年,雨柔姑姑表示:徒儿不在,那就师父服其劳,保证如往年口味一样,还要多打一个鸡蛋。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她夜里睡下前,还吩咐人明日一早就把食材送来,说醒了就要把汤煲上,不然时辰不够会影响味道。
然,她没有醒来。
来请安的小粽子拽拽敖子逸,问姑姑这是不是睡着了?
敖子逸半蹲下身子,认真告诉他,雨柔姑姑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那日里,敖子逸还是吃到了长寿面,玉箫长公主亲自下厨,厨艺虽然不好,但确实是长寿面。
宫人收拾碗筷的时候,一向不喜饮酒的玉箫长公主却端起了酒杯:“也不晓得我的天泽如今是什么样子?”
“天泽的家在南楚,当年的长安之仪,便注定了他们之间无关风月,马嘉祺……不配提白头。”敖子逸一口饮尽杯中酒。
玉箫长公主望向窗外,一向温柔的面上,现了几分凛然:“凤凰非梧桐不栖,非清泉不饮,身为南楚皇族,我们更要记得,自己是九天翱翔的凤凰,并非什么可供赏玩戏弄的家雀。”
“皇姐……”敖子逸却有几分惊诧,也是一瞬,便已明了。少年天子丁程鑫亦是由她教导长大,这样的公主虽然温柔,又怎么会只是温柔?
“凤凰浴火重生。”玉箫长公主眼中没有沉郁,也没有伤痛,只是安稳淡然,眉梢眼角甚至有一丝浅浅的笑意。“与生俱来,与死俱焚,我巍巍南楚,自有风骨。”
恍然间,敖子逸念起那一日,丁程鑫离去的样子,不禁喃喃道:
“与生俱来,与死俱焚。”
平丘。
一处山谷下,一支骑兵正在快速穿过。
忽然,为首的丁程鑫勒马停住,翻身下马:“我们弃马,绕过此地去接天泽。”
在大家下马之际,丁程鑫又下令侍卫长领一队人马将马带到五里亭附近接应。
侍卫长并未多话,肃然领命。
丁程鑫看了一眼刚踏过草面上的那些磷粉,面色有些阴沉。纵然他如此小心,北靖依然派了细作跟了上来,若是他们就这样前行,路线怕是会被预测的清清楚楚。这样,纵然贺儿再如何谋划接应,他们也不能接出天泽。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袭黑色飞驰而来。
丁程鑫望去,正是自小一起长大,当年受他所托前往北靖陪伴天泽的橙河。
“橙河见过君上。”橙河翻身下马,单身跪地,重重行礼,“公子和贺世子在五里亭等陛下。”
五里亭。
微弱的刀剑之声在夜色中呜咽,许是顾忌亭中之人,刀剑落下时,并没有太多的鲜血。
贺峻霖颤抖着握住长剑,挡在李天泽身前,眼看着不远处已经重伤被围攻的将军申盼。
“申将军……”
李天泽话音未落,申盼忽伸手拔出插入腰际的断剑,刀刃入掌,鲜血淋漓,他硬生生的用血肉之躯处理了那群围着他的北靖兵士,然后踉跄的站起来,断剑直指对面的北靖帝王。
马嘉祺。
一切变故只在一瞬之间,陶醉几乎是反射性的举手,举手间,万千箭矢齐发。
身上满是箭矢的申盼将军直直朝着李天泽跪下,手中血刃支撑着身体未曾倒下。
李天泽静静看着他缓缓合上眼,看着他嘴唇翕动,无声地说:“殿下,保重。”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马嘉祺也是。
他死死的望向申盼,望向贺峻霖,望向李天泽,眼底是再也看不清楚的暗色。
五里亭外,十里之处。
天已微亮,伴着晨光,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
落在剑上,将血色淡化,丁程鑫眼底却多了几分悲凉。
一道素白的身影于风雪中现身军前。
那张脸,丁程鑫不认识,却猜得到。
很多年前,他就听说过,严家小将军与贺家小世子,容颜肖似,性格却迥然不同。他没见过严浩翔,但贺峻霖是他弟弟。
万籁俱寂,只有雪花盛开。
气氛过于诡异,心头莫名有些慌乱的橙河挥着长剑就要杀上前去,却被丁程鑫拦住。
“君上。”她不甘心的放下长剑。
“你打不过他。”丁程鑫在他兵器上扫了一眼,沉声问道,“天泽和贺儿,还好么?”
严浩翔一怔,缓缓点头:“陛下不会伤害他们的。”
又沉声道:“这里有三万铁骑,你们走不了的。”
丁程鑫站在原处,眉眼冷然望着严浩翔。
他身旁,橙河手握长剑凛然而立。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将士自周围出现,在晨光下,可以看见那大片的银白箭矢,待到万箭齐发,这里便是地狱。
丁程鑫瞳色一沉,悲凉一笑,长剑出鞘,杀气四溢,。
“是孤带你们入了死局,然我南楚风骨,与生俱来,与死俱亡,尔等可怕?”
五里亭。
“天泽,不要闹。”
李天泽转头看向马嘉祺,任由匕首在颈间的伤口加深。
“马嘉祺,你想要我的命,就只管继续打,若你不想我死,就让他们住手。”每说一个字,颈间的血口便会更深一分,鲜血自他颈间滚下,染红了他的一袭白衣。
申盼的死,贺峻霖的重伤,让李天泽情绪近乎失控,竟选择用自己的性命要挟马嘉祺。
未及马嘉祺开口,陶醉先吩咐人止了刀兵。
“天泽……”马嘉祺轻轻长叹了一声。
李天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的马嘉祺,眼中一滴泪都没有:“马嘉祺,私自离宫是我不对,算计于我是你有错。时至今日,你可愿与我做一个谈判?”
“谈判?”马嘉祺定定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哀乐,“孤不会同凤君谈判,更不会与敌国公子谈判,可是,天泽,你想要什么?”
“贺儿受伤了,带他去治伤。”
“好。”马嘉祺淡淡道。
“护我出逃的南楚将士,皆是听我命令行事,赦免他们,死去的……厚葬。”
“好。”马嘉祺点头。
“皇帝哥哥……”
十里之外的战斗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丁程鑫所带亲卫虽人人带伤,却无人放下手中刀兵,几番交战下来,双方皆是死伤惨重。
听着耳边的哀嚎声,严浩翔缓缓抬起了手。
银白色箭矢顷刻间如雨点一般朝交战区域射来,落在正在厮杀的北靖将士和南楚将士身上。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大雪漫天而落,刚历经了一场大战的此处,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被血肉之躯护在其中的丁程鑫终于见了天日。
四周望去,北靖将士死了一地,而他身边,再无拼命将他护在身后的南楚将士。
橙河手中的长剑也断成了两半,她握着断剑半跪于地,嘴角鲜血溢出不止,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每一次挣扎都只能换来大量的鲜血涌出,在雪地上融出一片血色。
丁程鑫跃至她身旁,神色冷凝手执帝王长剑护在她身前,脸色苍白,一双墨黑的眸子却冷厉的骇人。
严浩翔眼底多了一抹郑重:“严浩翔以家父在天之灵起势,只要你束手就擒,末将定将君上奉为上宾,也会给橙河姑娘好好治伤。”
丁程鑫沉默地看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橙河,神情中看不出丝毫异样,却能让严浩翔几乎立时的感知了他的悲痛。
“全军退后十步,无论发生何事,均不许上前。”
严浩翔端端正正的行了君礼,然后取出佩剑:“我愿与君上公平对决。”
剑影夺光,与漫天大雪相融,本应是一副绝妙雪景图,画中人却招招取人性命。
不远处的众人看着一直不相上下的两人,忽的身形一错,直直朝对方刺去。待空中飞雪落地,不可置信的一幕出现在他们面前。
严浩翔的长剑自丁程鑫胸口穿过,鲜红的血从剑尖滑落,落在雪上,触目惊心。
丁程鑫的长剑却侧在严浩翔的脖颈处,只要再靠近一分,便有血浆喷涌,再无力回天。
胜负已分,严浩翔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整个人僵在原处,不动一步。
便连周遭众人亦是硬生生停在原地。
“你不如此,我也会救橙河的。”
“我是南楚帝王,怎么可以被俘?”
掌中长剑落地,丁程鑫以手握刃,一点一点拔出胸口处的长剑,鲜血猛地喷涌而出,落在他的薄甲之上。他的身体朝地上倒去,如空中落下的雪花。
“小逸,天泽……”
五里亭。
“天泽……”
李天泽愣愣抬首,目光在严浩翔染血的长剑上凝驻。
长剑穿心,回天乏术。哥哥,你疼么?
他转过身,望向前方脸色惨白的马嘉祺,一字一字道:“我的哥哥……马嘉祺,我的哥哥……只是想接我回家……”
他喃喃道:“哥哥……”
“天泽哥哥,”陶醉的声音忽然想起,他声音哽咽,却又坚定无比,“楚皇不会死的,我那里有神医,可以起死回生的神医……”
李天泽没有说话。
忽然,寒风骤起,雪越下越大。
长久的沉默,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时,他却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满的是无尽的疲惫:“马嘉祺,我们,两清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血水伴着雪水,在他身上一层一层渗来,深浅不一,就如朱砂色的泼墨山水,蔓延,晕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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