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33
这场雪,下了足足七天。
雪停的那天,落落检视汤药时,正巧看见了骑马而来的陶醉。看着这位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神色略有几分复杂。
五里亭一战后,那个行事恣意的陶醉,便再也不见了。
入后院前,落落朝着陶醉看了一眼,低声开口:“将军,如今陛下也在,你成日里往此处跑,陛下那头……”
陶醉眉目肃然,笑意隐去:“我来看天泽哥哥,与旁人何干?”
话锋一转,他继续朝后院走去:“天泽哥哥这两日如何?”
落落微微叹气,如实道:“还是老样子,整日整日的睡着,醒了也是不肯同旁人说话。”
自五里亭回来后,凤君就陷入了昏迷,谁都叫不醒。马嘉祺闯进来时,房间里婢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只有陶小将军寻来的那名医者,道其乃是“心死自殁”,并言“心结不开,药石罔效”。
马嘉祺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在死一般的静默中,马嘉祺缓缓走到床头,抬手在他眉间眼角拂过,在已经没有意识的他耳边,无比温柔的说:“你的哥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轻柔的,温和的,笃定的,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凤君居然睁开了眼,他看着马嘉祺,眼底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是那句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说的是。
“天泽,回不了家了。”
在距离小院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园子。
无人想到,楚皇丁程鑫,就被重兵把守在这个寻常的园子里面。
橙河醒来时,一个翻身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房门忽被推开,冷风随着丁程鑫的大步吹了进来。
丁程鑫几步走到她身边:“是摔了么?”
橙河摇摇头:“没事。”
借着灯光,才看见了他身上微微沁出来的血,心头又急又气,喝道:“小祖宗,你能不能注意点自己?非要死在这里才肯么?”
丁程鑫却也只是笑笑。
侍女升起炭火,将屋中的寒意去了不少,橙河一抬头,却只见在一旁沉默着的丁程鑫。
他漂亮的眉眼如今依然是平静的。橙河看着他,忽的有些看不分明,自她醒来那日见到他便是如此,不忧不伤也未有怨言,偶尔为了哄她喝药还笑一笑,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安静的不像他认识的丁程鑫。
“橙河,我送你走,好不好?”丁程鑫忽地温,声音无风无波,冷静如初。
“君上要把橙河送到哪里去?”橙河心中一怔。
“只要离开,哪里都好。”丁程鑫眸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橙河哪里都不去。”橙河摇摇头,苦笑道。
“橙河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丁程鑫唇边带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笑,“你为南楚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叶子已经去了,你必须活下去……你们是人,不是兵器,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橙河望着灯下消瘦许多的丁程鑫,苍白的面容,俊美的几乎可以说是魅惑的面容,顾盼之间的傲然,然那笑,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明澈。
“君上,橙河很喜欢你笑的样子。”
他眼中露出诧异,想要说话,却在看到她的目光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十八年前的那场大雨里,是他给她挡了风雨。
他说:“我没有妹妹,你便做我的妹妹吧。”
他是她的哥哥。
他是她的君上。
他是她的信仰。
“当年的小丫头,终究还是长大了。”
她睁开迷蒙的泪眼,擦去眼泪,一笑:“哥哥,我不会是你的拖累。”
靖永世十二年,二月初三,楚宫人橙河自刎于靖地,年岁不详。
南楚,临安。
“兄长怎么自己跑来灵犀山了?也不叫我一起。”少年轻束薄甲,背后弯弓,手中长刃,剑眉星目,风采卓然。
如苍松孤劲站于崖边的少年,赞许的望着一路攀行而来的少年,唤他的名字:“子逸。”
此人正是镇守边关多年的抚远将军,敖家世子。
“我发现他做了皇帝,人前都不爱笑了。”
许是终于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大哥而起了少年心性,敖子逸摸摸头,表达着自己的疑惑,“以前他很爱笑的,但凡我们几个逗一逗,都能让他笑的眉眼弯弯。”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为人王者,大都喜怒不形于色。”敖子逸哀怨的叹了口气,“是不是以后,我都只能称呼他为君上了?”
敖家世子脸色微怔,点头:“他是君,我们是臣,无论关系再亲密……”
“君臣之礼不可废,我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敖子逸知趣的接话。
敖家世子笑道:“父亲也说过,丁程鑫会是一个好皇帝,治理天下,开疆拓土,你在一旁说……”
“敖子逸要做护卫家国的将军,陪他一起开创一个新的帝国。”
似是念起往事,敖子逸的葡萄眼中起了一丝亮光。
“可是兄长,若我做了凤君,是不是就不能做我自己了?”不能弯弓上战场,不能昂首进前朝,将终日困在琐屑的后宫事务中,抬额俯首只是深宫一方天地。
敖家世子轻轻摇头:“可是,你爱他。两情相悦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为兄相信你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凤君,而且,就如君上不只是君上,你也将不只是南楚凤君,更是你自己。”
“那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做回原先的敖子逸?”
敖家世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
“终有一日,我不在临安,而南楚又需要敖家之时。”
敖子逸微微晃神,眼底追忆一闪而过。
他负手站在城楼之上,遥遥望向远处的荒野,空无一人的荒野。
玉箫长公主见他眉目间浅笑犹带凛然,一双葡萄圆目深沉桀骜,心中道了声惋惜,压下怅然之意,正色道:“小逸,阿程他……”
阿程没有如期归来。
玉箫长公主也没有说下去。
临安城外,群山巍峨,山河如画,敖子逸神色间却不见半分退意,他望向城外的万里沃土,道:“皇姐,我知道的。无论他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都会回来见我的。”
他神色悠远,言语铮铮:“我也一样。”
“怎么不进来?”
微咳的声音传出,贺峻霖才小心翼翼的从门口走了进去,仿若怕惊到房中之人一般。
见李天泽半靠着坐在床上,他藏好眼底的情绪,努力挂上些许笑容,走上前去:“这不是怕你还在睡么?”
他捡起滑落地上的毛毯,给他轻轻盖上,坐在床头的凳子上。
李天泽朝窗外看了一眼:“雪倒是停了,白茫茫一片晃眼得很。”
淡淡感慨了一句,望着窗纱上若隐若现的花纹,突然问:“现在情况如何?”
贺峻霖一怔,这是五里亭后,李天泽第一次提及这件事,他神色一敛,郑重道:“除了阿程哥和橙河都被关在别处外,其余的我并不知道。”
李天泽回过头,朝贺峻霖看去,眼底竟有些惊讶:“哦?”
贺峻霖沉默片刻,起身,躬身行礼:“五里亭,是我的错。”
短短七个字,李天泽一怔,眉眼间似是有晶莹水花划过,却有缓缓消失。
五里亭。
“天泽,无论我是否被利用,五里亭终归是我的错。”贺峻霖郑重道。“日后见到阿程哥,我自会给出我的交代。”
见李天泽沉默不语,贺峻霖嘴角划过一抹自嘲:“我今日忽然想,到底为什么我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为了这个天下,他们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陛下也好,严浩翔也罢,甚至于阿程哥,在他们眼中,我们又算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局棋可以布那么久……”
“从醉酒伤人开始,阿程哥遇刺、镇国将军谋逆、我贺家的兵权……到五里亭,一步步都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在往前走,其实很多事情我都知道,靖楚开战是我瞒了你,那些日子并不是因着他的入狱而发愁,是我有了私心……我以为我不会成为他的棋子,我以为我至少可以把你送回去,却不想……”
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自抑的苦涩,落在李天泽耳中竟是悲凉到了极点。
“从我知道真源战死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毫无芥蒂了,我瞒你的,我欠下的,这辈子都不能够还清了……无论你是南楚公子,还是北靖凤君,你想要回家,我便送你回家……可我做不到了。我做的再多,做的再好,也不能让靖楚之间的战事消弭。”
贺峻霖回转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深沉。
“天泽,对不起。”
他最后望了一眼床上沉默的李天泽,转身朝房外走去。
脚步声落在耳边,李天泽甚至于能感受到这其中的沉重与释然。
他自嘲的笑笑,手不知何时起紧紧攥成了拳头,隐隐的青筋爆起,他闭上眼,眉宇间淡漠如初。
“那天泽可愿与孤一起治理大靖江山,创一个盛世安康?就如……楚皇凤君一般。”
这是马嘉祺曾经对他说的话。如今想来,怕是他弄错了。马嘉祺想要的只是一个并肩治理大好河山的凤君,而非李天泽。
这个人,可以是先皇后陶桃,可以是他李天泽,也可以是别的某位夫人。
马嘉祺,若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我便只是你的凤君。
傍晚时分,落落犹豫上前:“公子,林大夫又来了……”
林大夫是陶醉请来为他问诊的大夫,李天泽却总是不太愿意看诊,于是乎,陶醉用了最笨的法子,白日里,林大夫就住在园子里,一个时辰过来一趟,总有那么一次能看诊成功。
就是这么个笨法子,生生将李天泽的伤势治好了大半。
李天泽摆了摆手,道:“有请。”
一刻钟后,切完脉的林大夫,摸摸胡须,朝李天泽看了一眼,道:“敢问公子可曾患过重症?”
李天泽点头:“永世五年患过疫病。”
一旁的落落也满是担忧。
“您可是很快便康复了?”迟疑半晌,林大夫开口问。
李天泽狐疑着再次点头:“正是。”
林大夫沉默半晌,目光幽邃:“您可是服用过易山的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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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超级长的一章
本期盒饭: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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