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31

31

楚昌平十一年，十月十五，楚皇丁程鑫旨下，北关守军三十万，十万增援宋家军，八万镇守西线，剩余十二万尽数驰援白河前线。然真正令满朝震惊的是，楚皇丁程鑫将于三日后奔赴前线，御驾亲征。

十月十八，距离张真源战死平丘，刚好百日。

送走丁程鑫的那日，敖子逸在城外望了许久。玉箫长公主移步上前：“舍不得了？”

敖子逸很轻很轻的笑了下：“北靖以为把姚将军困在白河，把宋将军牵制在沿海，我南楚便无大将迎敌了么？”

不知为何，玉箫长公主觉得这话莫名听着有些感伤。

敖子逸移过头：“而今，我南楚帝王，身披战甲亲上战场，便足以告诉天下，我南楚全民皆兵。”

握着的手一紧，玉箫长公主眼眶有些涩然，依然戴上了温和的笑：“小逸不必担心，阿程他不会输的。”

敖子逸回转头，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是啊，等他回来，临安的春天大约也就到了。”

玉箫长公主一怔，随即笑道：“是啊，到时候，天泽也就回来了。”

长宁。静安宫。

佛龛里燃着新送来的香，佛前跪着虔诚诵经的郭太后。

门口来传信的小內侍也不敢打扰，只安静站在原地，连出气儿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半个时辰后，郭太后眸色淡淡的喝着茶，听着小內侍的回禀。

“凤君一行刚到平丘，就被陶小将军扣下了。”

“具体关在何处，奴才并没能查到。”

小內侍走后很长时间，郭太后都只是很安静的坐在榻上。

三更时分，四福来劝时，却听郭太后淡淡问了句：“你说，嘉祺知道天泽在哪儿么？”

四福身子弓的更厉害，声音却带了一抹郑重：“若说陛下不知道，奴才是不信的。可若是陛下知道，那定然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郭太后沉默片刻，道：“哀家知道了。”

五个字。

四福一怔，眉头皱起，又缓缓落下。

“太后不必担心，陛下自有分寸。”

“他已经长大了，自然用不着我操心。”郭太后回答地云淡风轻，她起身缓步走到门口，窗外风雨淅沥，靠近窗口时，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她的声音，像是历经数十年风雨的窗棱，浸入了深沉而久远的痕迹。

“四福，你看今天的雨，像不像那一年的那场雨？”

平丘落下第一场雪，恰是腊月初一。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丁程鑫统御南楚将士，驱靖军于平丘，自此驻营，再无进攻之意。

而北靖朝堂里，却起了风雨。

两国贸然开战，数年的和平不再，凤君出逃，老将战死……加上本不丰盈的国库，各方战事日益吃紧，钱粮不足已是常态，这样的隐忧远胜于敌军入侵带来的江山破损，并不需要很久，朝堂上便有不少人起了求和的心思。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场本是议和的朝议，却是由储君宋亚轩临朝主持。

北靖帝王马嘉祺，不见了踪影。

平丘。

烈马长嘶，陶醉把缰绳抛给侍卫，提着一盒子点心朝后院跑来。

“新鲜的黄桃干，天泽哥哥，快尝尝。”

话音还未落，橙河长剑出鞘直接就飞了过去。不多时，刀剑之声响彻后院。两人虽功法殊异，功力却不分上下。

“咳咳……”

一声咳嗽，橙河收剑回了亭子。

亭中，李天泽正安安静静的看话本子，似是全然不理外间诸事。

顶着橙河的怒视，这位陶小将军非常自然的把果脯送到李天泽面前，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就像献宝一样：“天泽哥哥，这个黄桃干，真的特别好吃。”

从小院出来后，陶醉沿着街市走走看看，除却一身铠甲，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

他喜欢这样的烟火气，喜欢跟在姐姐身后，做一个小孩子……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略带担忧的声音传来，把陶醉从回忆里唤醒，他满不在乎的笑笑:“你刚才说无论我们怎么挑衅，丁程鑫依然按兵不动？”

自平丘对垒局势形成后，丁程鑫便驻军于此，一不开战，二不攻城，就只是日夜操练，喊声震天，闹的他们自己的军队倒有些人心惶惶。

陶醉想了又想，长叹一口气，咬牙道：“着人放出消息，让楚皇知道，公子天泽在我手中。”

又道：“至于陛下那边，只说凤君下落可寻，别的一个字儿都别提。”

打发走了属下，陶醉一个人牵着马继续在街上闲逛，却在一个晃眼时，瞅见了一个人。

来人一身白色常服，墨黑的眸子里透出的清冷与李天泽像的很。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北靖的小皇帝，马嘉祺。

陶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嘉祺面前，仔细打量他半晌：“陛下猜猜臣从何处回？”

马嘉祺似是有些讶异：“他肯见你？”

陶醉笑着反问：“臣又不是什么坏人，他为何不见臣？”

马嘉祺一时语塞，半晌，才又问：“他可好些了？”

陶醉笑的更开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荡开层层涟漪：“怪不得天泽哥哥心情不好，原来是陛下给气的呀？”

马嘉祺：“……”

马嘉祺：“陶醉，我……”

“诶，等等，”陶醉眼底极快的拂过一抹情绪，从袖口取出一方丝帕，笑得像一只狐，“这是臣截下的书信，想看么？”

“胡闹。”马嘉祺冷了脸。“孤怎么能看他的私信。”

陶醉好整以暇的将丝帕塞回了袖中：“看来姐姐生前教陛下的话，陛下也没全忘。”

良久。

“没有忘。”马嘉祺缓缓道，“也不敢忘。”

陶醉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那姐姐教了陛下什么？”

似是根本就没打算要答案，陶醉朝夜幕浸染的街道看去：“陛下应该对他好一些。”

“我……”马嘉祺声音一顿，又沉沉落下，“我对他，不好么？”

这一夜，小城里燃起了烟花。

焰火璀璨不若长宁，却依然是如刺穿黑暗的破晓一样的耀眼。

马嘉祺站在院中，遥遥的看着这场烟花，忽然想起，那一年，他一身华服，于众人仰视中，缓步踏上石阶，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的样子。

气度高华，君子无双。

或许，公子天泽的爱情，在他走上石阶之时，便死了吧？

他所想所盼从来不是深宫，却在静安宫中活的像是一只乖顺的鸟儿。

他或许有想过放他走，所以，贺峻霖伙同影夫人放走他的事情，他没有计较，也没有追查。

只可惜，人，是会后悔的。

或许，最重要的是，这个天下一定会是他的。

“天泽，你我在哪里相逢，都是一样的。”

两军阵前，架起高高的火台。

不多时，一个丰神俊朗气度高华的公子就被绑到了高台之上。

熊熊烈火中，他忍痛高呼：“皇帝哥哥——”

“天泽别怕，哥哥来救你。”丁程鑫提着剑就往外冲，却被一众将士拦在其中。

那一张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此时此刻却愈发狰狞，丁程鑫将拦在面前的人一个一个打到，然拦在他面前的人，却越来越多。

在此之外，无数将士单膝跪地：“求君上允公子求仁得仁。”

丁程鑫不想听，也不管，发了疯似的往外冲，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天泽，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的弟弟。

他对他说：“天泽，哥哥带你回家。”

这个梦的最后，是残阳之下，战场的狼烟烽火。

丁程鑫浑身战栗的坐起身来，梦里的那一切明明是假的，他却依然很害怕。

他从枕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排娃娃，有一个酷似李天泽。这是他想送给天泽的大婚礼物，却一直没有送出去。这一次出门，不知道为什么会带过来，不过，做重逢礼物也是不错的。

他捧着那个背后写了“泽”字的娃娃，小声说着话。

“天泽，哥哥曾经对你有很多很多的希望，到现在，哥哥只希望你以后可以开开心心的生活，不要被人欺负，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天泽，若是到了最后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哥哥也希望你能坚强的活下去，好好地活着，替我们活下去……”

“天泽，别怕，哥哥这就来接你回家……”

“橙河，申将军，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小院里，寒风吹过，只有李天泽清越的声音在回响。

申盼在李天泽的注视下半跪于地：“末将只知，陛下和凤君，正盼着公子回去，一家团聚。”

橙河也是半跪，背却挺的笔直：“北靖，从来不是您的家。”

听见他们的话，李天泽神色并未和暖，反更加冷沉：“北靖是不会放我回去的。”

“天泽。”

门外忽的闯进来一人，超大的兜帽将整张脸，掩在黑暗中。

待他摘下兜帽，便只余一张俊美的脸——贺峻霖。

“天泽，过了平丘你就能见到阿程哥了，他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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