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长宁。
静安宫。
郭太后登门时,李天泽正抱着话本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
一个时辰后,面对着眼前的一盘残局,郭太后扫了李天泽一眼:“哀家不善棋道,也能看出来你在相让,你且拿出你的实力,陪哀家弈一局。”
李天泽执黑,郭太后执白,你来我往间,俱是神色放松,似是沉浸棋局之中。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橙河捧着果子来时,这局棋方才落定。
“心性淡然,亦可杀伐决断,你之棋艺不输嘉祺。”郭太后兀然开口,似是猝不及防,又仿若蓄谋已久。
“您的儿子,大约从他想做一个帝王开始,除了生母和旧友,便再没人懂他了吧?”李天泽放下茶盏,语气温和却坚定。
“长安之仪后,天泽又何尝不是他亲近之人?”郭太后含笑。
“太后说笑了,天泽此生至亲之人,是我的皇姐和皇帝哥哥,他们都在南楚,不在北靖。”李天泽语气依然温柔,但言语间却多了几分铿锵。
“你所以心念过往,不过是你已经失去。若是再过上十年,你的想法未必不会有变化。”郭太后眸底现出几分一闪而逝的酸楚,面上却仍是端庄慈祥的模样。“天泽,当下虽没有我想的那样好,但绝没有你想的那样差。我们都不过是在这个乱世里苦苦求生罢了。”
李天泽闻言一怔,眼底淌过几分复杂。
“天泽,战争从来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你说嘉祺心机深重也好,说他狠辣绝情也罢,你当知晓,于王者而言,心慈手软是笑话。”
“帝王之路,本就孤独。陪他走的人,心中早有答案,自是不必相问。”
“只要天泽愿意,北靖儿女,亦是你的至亲。”
那一年,春三月,临安城外芳草遍地。
李天泽和敖子逸,纵马而来,神采飞扬,依然是临安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三哥,我学会了骑马射箭,在日后的春猎秋狩上,便可与太子哥哥一较高低了,对不对?”
“这有什么好比的,自然是你赢了。”
“为什么?”
“因为,他肯定会输给我们啊。”
“也是,他可从没输过,只输给了我们。”
往事回忆起来,总是伤感。
李天泽静静望向夜空,与清泽宫的视野开阔截然不同,静安宫四四方方的墙将天也切成四四方方的样子。
没有月亮,外面在下雨。
房间里久久无声,纵是贺峻霖也不晓得要说什么。
“贺儿,这一辈子,他只输给过我们。”
“所以,国家存亡的关头,我们怎能让他因我们而输呢?”
说话间,李天泽乘人不备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塞给贺峻霖,贺峻霖微怔,却还是下意识的偷偷藏在身上。
这才听李天泽继续道:“你回去吧。”
待到贺峻霖从静安宫出来时,雨已经下大了。
跟在他旁边的洛洛看了看他略显疲惫的脸,低声请示:“世子,可还要去见陛下?”
“不去。”贺峻摆了摆手,只见严浩翔,撑着伞,出现在不远处。
风骤起,他握着伞的手却很稳。
“下着雨,也敢这样来回跑,不怕着凉?”
回家的马车上,严浩翔给他解了头发,一遍擦水,一边数落。
贺峻霖捧着姜茶,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解释道:“陛下传召让我去见天泽,急着去,所以忘了。”
“很冷吧?”严浩翔接过汤碗,又寻了个披风给他裹上。
“起初有些冷,不过你不是来接了么?”贺峻霖眯了眯眼。
严浩翔哭笑不得,只能傻乎乎的给贺峻霖顺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是不是又要外出了?”贺峻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严浩翔那张俊俏的脸,“坦白从宽。”
好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的贺峻霖了,严浩翔一怔,道:“我要去边关了。”
顿了顿,终于说出了口:“我跟陶将军,会在平丘直面张真源。”
贺峻霖没有出声,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听严浩翔说完。
良久,他问:“如今的战局,可如你所愿?”
严浩翔霸道而温柔的声音,在马车中响起。
“严氏一脉由我传承,我会与父亲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片山河。”
南楚,临安。
永安宫中,丁程鑫已经沉沉睡去。
因着他的沉睡,房间里的灯火熄了九成。
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敖子逸从一个书架,取出来一个年代久远的小箱子。
箱子里并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套软甲,一柄短剑。
当年,丁程鑫着大红色婚服,站在他门口。
“小逸,我来迎你做我的凤君。”
那个笑,惊艳了世人。
那身软甲,是他脱下的战袍。
那柄短剑,是他赠予他的聘礼。
后来,那一年,他初登大宝,因着他辅政已久,彼时的朝堂只比现下浑浊那么一些。然依然有老臣坚持要广采后宫,衍嗣绵延。
丁程鑫屡次驳斥无果后,便直接于百官之前说了此生三愿:
“身为帝王,我这一生所谋,唯三件事。”
“第一件,天下清明,盛世长安;”
“第二件,至亲好友,有人白头;”
“第三件,册封小逸,为我凤君。”
自此朝堂,再无人提及此事。
望着睡得香甜的丁程鑫,敖子逸的葡萄眼中,满是温柔。
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喜欢看着他。
看他走路,看他吃饭,看他读书,看他写字,看他笑着说:“小逸,是你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是有希望的。”
念及此处,敖子逸也笑了。
这个人,惯会说好听话哄他。不过,好听话而已,谁不会说呀?
好听话……成婚那一日,他说了什么?
敖子逸揉揉脑袋,想了许久,方想出来那一句。
“爱有很多种,小打小闹固然美好,相敬如宾未尝不好。我是敖家子逸,我愿于千万人中,仰望万人之上的你,守君此生,护君一世。”
云城。
借着微弱的光,陈泗旭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不放心的对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张真源絮叨:“我就去几天,你可千万记得要按时吃药……”
昨儿个神医沐传来消息,说遍寻医书终于找到了类似于易山那枚可消百病丹药的方子,让他也过去研究下,保不准便能解了这位张大将军身上的奇毒。听闻可以解毒,陈泗旭当时就激动的非要收拾行李,愣是因着张真源抗拒吃药的问题给多留了一日。
“听闻,北靖派了陶氏过来,若我不能下战场,泗旭,你也一定要活下去。”许是到了离别之际,张真源的语气忽沉重不少。
陈泗旭一脸无所谓:“行啊,若你死了,我便让阿程哥再给我寻一门亲事,逍遥自在,何乐不为?”
“我知道你志在山水,这几年是因着我一直困在临安和边城,等这仗打完了,”张真源将药一饮而尽,“我们一起去游历山河,可好?”
十日后,一白衣医者自易山纵马奔赴战场。
次日,北靖南楚雄兵交战于平丘。
平丘。
战场萧索,狼烟遍地。
空气中弥漫的,是血腥的气味。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尸骨,有北靖的,有南楚的,也有很多寻常百姓,有的没有了头颅,有的失去了四肢,有的尚能拼凑,有的已经被踩成泥浆……
被血染浸到浓黑的军旗大半已经不能识别,依稀可见的是有几面旗子仍高高立着,大部分都斑驳的散在血浆里……
没有一面旗子,是干净的。
已经没有兵戈之声,也不见激烈交战,此刻的平丘,安静的如同一座坟墓。
没有张真源。
整个平丘,都没有他心上的那个人。
陈泗旭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个如同炼狱一般的世界,一步都不敢挪动。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黄宇航。
两个人沉默对视许久,他缓缓开口,终于说出来离开易山后的第一句话:“他呢?”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再不复昔日的悦耳。
楚昌平十一年。
南楚将军张真源,战死于平丘。
神医陈泗旭,自此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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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源下线了~~~~
祺泽翔霖鑫逸泗源tf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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