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没推开的门,反而从内推开了。
祁青阳端着水推开门,与门外两人撞了个正着。戏班长和李耳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一齐眼观鼻鼻观心。
祁青阳先出声:“回来啦。”而后恍然大悟似的感叹一句:“下雪了啊。”
自打那日祁青阳出门处理收押的大汉之后,祁青阳日渐沉默下去,几乎没再同他二人讲过话,二人面对祁青阳时宛如不曾见过的生人,这才生出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的扭捏。
“是啊,”李耳烛先回神应答,“回来了。”
事实不如童话般美妙,苏清没有在新年第一日奇迹般地醒来。
苏清苏醒那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新年的气氛早就烟消云散,商贩们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烟火气流连在家家户户。油纸窗外的雪下过了又停,停过了又下,温度起起伏伏,孩童们哈白气的兴趣倒是丝毫不减。
苏清醒来时,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人在身边,环视四周只觉着陌生。
想扶着床沿坐起来,四肢的无力险些让他翻倒。又在床上缓了片刻,才找回自己胳膊的使用感。
苏清支着头思索着为何会身在此处,片刻间昏迷前的记忆涌回脑海。他旁观者般地回看了自己出生以来的记忆,接受完毕所有的记忆,几十年来的感情,喜乐哀乐一齐涌来,堆积在此刻,几乎要压垮他的精神。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绑架,侵犯,祁青阳和他。
巨大的心情变化给他羸弱的身体雪上加霜,记忆的回流抽走了他仅有的气力,使他从床上跌落在地下,荡起了一层灰尘。
苏清全然察觉不到疼痛,只觉着如坠冰窖,这些日子没见到的冬天在此时一齐还给了他。他心中嘁嘁,忍不住将脸埋进手中嚎啕大哭。哭声哀怮,肝肠寸断,他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老戏班长在他面前咽气,眼睁睁看着一切于指缝流失,任何的努力反抗都是徒劳,看不见的双手推进着事情的发展,无力抵抗。
隔着朦胧的泪花,他看见了自己的臂膊,与他相伴十余年的身体变成了陌生的模样,狰狞丑陋,一时间他的胃中若有人在其中拳打脚踢,可惜他本就是靠米汤之类勉强维持生命,翻来覆去也只能呕出几口酸水。
他拼尽力气,一点点地爬到铜镜前面,扯开衣服。镜中的人是拥有怎样的丑陋的躯体啊,伤疤划痕遍布目光所及之处,面色苍白,颧骨高起,眼窝凹陷,干瘪的皮肉包裹在骨头上,与将死之人别无二致。
“苏清!”
一声呼喊唤回了几乎要惊厥过去的苏清的神志。
戏班长冲过来将铜镜翻倒在地。
可惜铜镜摔不碎,现实无可改。
铜镜在地上滚过几圈就能停下来,张着大嘴狰狞地嘲笑着他的丑陋残破。
“苏冉!苏冉!”
苏清回抱住戏班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哭喊,尽管声音嘶哑微弱,甚至不如婴孩的哭声洪亮。
戏班长与苏清一齐抱头失声痛哭,两人的眼泪沾湿了对方的衣衫,眼泪流下来汇成了一片精卫填不满的海。
外面的天儿朗晴,无风无雨,空气清甜,任谁看了都要称赞这是冬日里顶好的天。
可屋外的光透过窗就泄下不盈一握,像富人指尖漏下的施舍。
心中的雪将他们埋葬在了新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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