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柱国大将军汪鋐死了。
他就是当年和方直一起追缴葡萄牙夷的人,方直恭敬地称呼他“诚斋先生”。
亏得他出任过兵部尚书兼吏部尚书,给大明的武库督造出了弗朗机炮和各种火铳,以及三十多艘弗朗机战船……
大明的战船复刻且升级了葡萄牙夷的大蜈蚣战船,不需风送便可迅捷航行,装备保护板和弗朗机炮,所向披靡。也是靠着这些战船,当年方直才能在逆风的季节登上我们茶岛。
我也是后来才查到这些细节……汪鋐在与葡萄牙人的初次对线中便策反了他们船上的工匠,一个叫何儒,一个叫杨三。他俩在半年内便帮着汪鋐造出了第一艘大明战船,一己之力扭转了局面……
方直淡淡地问了我一句:
“还觉得你们茶岛无辜吗?”
我没敢回答,何儒和杨三,这俩货都是岛上叔叔伯伯们的徒弟。尤其是那个“何儒”,他有口吃,说话不利索,爹娘挺照顾他。打我记事起他就经常从葡萄牙夷的船上给我淘些新鲜玩意儿给我解闷……
葡萄牙夷的蜈蚣船,我爹和岛上的叔叔伯伯们可没少修!
见我沉默,方直是时候在我面前敲打一番:
“你知道沿海的军户有多痛恨那些通敌的人吗?
南澳那边,当年逮住通敌的船夫渔民,都不经过官府,就地点火祭天!可不分男女老幼,火烧着活人的那股肉香味儿,还有那一家老小的惨叫哀嚎啊……”
我狠狠挖了他一眼,撇过头不想理他。
半晌,他戳了我一指头,问了句:
“还怪我当年把你带来吗?我要不把你放在跟前,就那群杀红眼的军户糙汉,能待你好?”
我不想承认,可他说的对……
马车颠簸,他傲娇地抬着头,活像个拿乔作怪的千金小姐。
蒋海驾着我们的马车去往通州码头的方向,方直也没想到,他坐镇西厂十几年,有一天却要亲自跑去收拾烂摊子----
与汪大人过世一起传来的,还有鸽子卫给的消息,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何儒失踪了!
送完汪大人出殡,便被一个自称是汪大人远房侄儿的家伙拐走了,再也没了消息??
方直说,这些年葡萄牙夷是消停了,倭寇又冒出来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便是大明的火器枪炮……
最最要命的是,汪大人最后几年一心组织绘制的《大明海疆图》在对接鸽子卫的时候出了意外,也一并丢失??
这些事情组合在一起,只能推断出一个可能:
有人要在大明的海疆搞事情……
方直请了密旨,明着沐皇恩回江宁省亲,暗地里出京修复海疆情报网。
那日方直回来便笑眯眯地对我说:“快收拾东西,陪我出趟远门。”
“……去哪?”
“嗯……回江宁省亲,衣锦还乡,好好耍耍威风!”
“……你不是那般人……”
方直低下头思忖一会儿,得出个结论:
“你是我娘子,被你看出破绽不要紧;别人又不认识我,应该会信……”
到了通州码头,真是好大的阵仗……
通州知府、漕运总督,百户以上的锦衣卫列立两厢,漕帮龙头老大带着小弟清理码头河道,跑上跑下点头哈腰。官船两岸,敲锣打鼓,按规矩还要吹喇叭示警驱散民众?
这规制,再拉起帷幔便跟皇帝出巡似的,也不怕御史弹他?
我穿着五品补服,戴了簪花乌纱帽,按照宫廷礼仪举手抬足仪态端庄,跟方直站在一起也还算般配。
码头两岸探头探脑张望观瞧的船工苦力,却叽叽喳喳嚷嚷着:
快来看太监的老婆了嘿!
只一个眼神,便有人授意漕帮的人马撕扯驱散那些围观人员。漕帮做事可不管什么王法,动起粗来便让人挂彩,好几个跑不快的头破血流……
他面上波澜不惊,嘴角还带着高傲的微笑,只有我离得近,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带了杀意,这件事他很介意!
果然,进了船舱见他冷了脸,我便主动靠过去给他舒缓筋骨。他看着我,脸上浮现伤感,握住我的手便问:
“嫁给我,你可后悔?”
此刻的他眼神澄澈,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不想骗他,也不想对他说些教坊司里学的情话,便抓着他的手贴上了我的胸口。
以前,是他霸道;今日,是我主动……
“目前为止,还没后悔,以后会不会……还得看造化!”
他挑起一边眉毛,抽笑一下,骂了我一声“没良心的臭丫头”。
嘴上骂着,手却一点不想离开,直到我打他才抽回去……
而这一路上,让他不痛快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首先是他“奉旨还乡”的招牌太亮眼,陆大人也信了,把他那个“赶神鞭”宝贝儿子陆绎送了过来。
要方直顺路把他送回绍兴老家?
方直气得拍了桌子----
“本督岂是给他看孩子的?!”
这头刚骂完,那头却又笑得像个老慈父,摸着那赶神鞭的头笑眯眯地夸奖一番……
那赶神鞭噘着嘴一把打开,气鼓鼓的,像只受了刺激的小河豚。
护送他的管家只说:
“老家夫人缠绵病榻快半年了,老爷让送公子回去,床前尽孝。”
方直悄悄跟我说,赶神鞭的母亲是陆大人第五位夫人,前头已经克走了四个。
陆柄克妻,朝野人尽皆知!
其次,我先斩后奏把舅舅带上了船,他打海盗和倭寇有经验,我也想让他在督公面前表现一番。
方直看见他时,他正带着浓烈的泉州口音跟船工勾肩搭背搞关系……
“你带来的?”
方直好整以暇地要我解释,我故作镇定,顺口编了由头:
“他做事尽心,又有些本事,海疆的贼寇事务也熟。他又求告许久要一个出海击寇的机会,好像是他家妹子妹夫一大家子都被海盗挟持走了……”
话还没说完方直便把我推到角落,冷冷地低吼两个字:
“逾越!”
他弹了我脑瓜崩,严肃警告我下不为例,还说再有下一次他只能按西厂的家法处置……
督公黑着脸离开,老实说,我很慌!
江上微风徐徐,驱散了三伏暑热,黄昏时分,更添凉意。
督公心事重重,一个人站在船尾吹风。他总是把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他那宽厚高大的背影在黄昏时特别容易被夕阳把影子拉得更长……
我靠过去,对他说:
“我只是想帮你分担些,你要觉得不妥,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转身要走时,大手一把拉住我,手掌宽厚粗粝,他要我和他一起看远去的夕阳。
甲板上,舅舅和陆大人的管家谈笑风生;冯保、胖丫,陆绎,三个熊货追逐打闹……
恍然间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我自作主张的事不提不念了。他不是不计较,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更珍惜此时此刻,眼前难得的和谐。
因为和谐,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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