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举子进京赶考,不用带什么盘缠,只需手持学政发予的“举子火牌”,顺着官道便可一路畅通,车马食宿都在沿途驿馆,沿途花费都有官府拨银两填补。
大明的官道驿站北到黑龙江,西到乌斯藏,沿途交由地方官府负责周全。
要是驿路坍塌、闹盗匪、有黑店……
让都察院的巡按御史或者巡抚老爷路上遇见,地方官老爷就等着挨抽吧,撩开官服三十鞭打底!
“肉体的疼痛那都是其次,这玩意儿公开行刑啊!想象一下……当着你的师爷、衙役、小厮……撩开官服,漏出白白的屁股……”
蒋海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所以地方官吏对敢抢官道的盗匪那是从不手软啊!再者说,举子上路都不带什么银两细软,谁会抢举子?还连火牌也不放过?这些年零零散散在南疆土司官的地盘出过抢驿路的。那湖广进京的驿路?近十年没听说过有盗匪!”
蒋海老哥毕竟是草莽出身,外号“九百两”,抢官道?他有经验啊!
听蒋海分析完,我和冯保同时对那位“张举人”投去狐疑的目光……
他急了,说事出有因,害他的不是一般盗匪,前因后果只能见了方督公当面说。
他着急要面见方直,所有人都在看我脸色……
让他面见方直虽然对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我也不能什么人都往方直面前领啊?
若他身上带的消息有用那还好说;若是些地方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就是有天大的冤屈,督公也懒得管!到时候,还要骂我拎不清……
而对于方直来说,除了宗室谋反番邦作乱,别的都是小事!
我把冯保拉到一边,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带那“张举人”去换身干净衣裳,找个地方住下。又凑到他耳边悄声对他打交代:
“摸清楚来路,事无巨细,探清楚再来告知我,懂?”
冯保这小子会来事儿,拿着银子便勾肩搭背把人拉走。
混西厂的人,都有眼力见儿,会来事儿!
辛小武和褚大贵抄了那伙人贩子,正喜气洋洋地等着立功领赏,就这样还不忘四处宣扬跟着我混的好处……
“当家丁怎么了?当跟班怎么了?俗话说得好:跟了贵人有肉吃,跟了叫花打板子!跟着夫人那就是跟着功劳簿!”
那辛小武也附和着,“那是,你爷爷还嫌你爹丢人,这下看谁爷爷还敢瞧不起爹?!”
我只觉得吵得头疼,吩咐他们赶紧干正事儿,把那几个人贩子连夜审了,尤其是关于那个张举人的情况,我等着看口供。
那两人道一声“得令”便招呼人往黑牢方向去了,临走我又叫住那愣子辛小武:
“那吴巧娘算是我的大嫂,她若是受了那群混蛋欺辱……”
我看着他,眼神冷峻,辛小武皱了眉,而后朝我抱拳,狠狠喊了一声:
“懂!”
也是这天,我发现整个西厂最不会来事儿的,第一是胖丫,第二便是我。
舅舅对我说过----“让他笑话你总好过让他防着你”……
当时我没有切身的体会,如今我懂了。
为着不让方直觉得我蠢笨不堪,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为着“西厂主母”的面子……
找吴巧娘这件事,用力过猛,忽略那双一直在我背后注视一切的眼睛。
方直笑眯眯地敲打我:
“没想到娘子帮手那么多,一声令下从北京到通州,三教九流各路人马……都可以再开个厂中厂了!”
方直笑盈盈的,我却汗毛倒竖,给他捶腿按摩的手不自觉地僵了。
他摸着我的头,缓缓叹了四个字:
“本性难移……”
我抬眼看他,他眸中没有我预想的阴戾之色,倒是有些温柔?
这一刻,我知道我解释什么都没用,我做下的事,他知道的也许比我还多!
我连忙把脸凑在他膝上,低低地问了句:
“四宝可是做错了什么?”
“你啊……风风火火炮仗般的性子,怎么磨怎么引怎么调教都改不了?我的四宝啊,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个侠义热血的傻丫头!
你为了救那吴巧娘,不管不顾便把你的家底全抖了……
就不怕我把你那点家当全抄走?”
果然,我就背着他悄悄投了个俞氏武馆,买通了几个小乞丐头子……
这算什么家底儿嘛!
看他那戏谑的样子,我皱起眉,“嗯嗯”撒着娇朝他挥拳。
“那俞氏武馆本就是我们夫妻两的家当,我的本来就是你的。你要抄走?左手抄给右手,无不无聊?”
他抓住我的小拳拳,嬉闹着跟我说:
“娘子也算是替我挖掘了一个有用之人,那姓俞的有点能耐,陆炳还常在我面前提起他……”
我眼睛一亮,舅舅出头有望!
但我不能举荐得太明显,太明显了方直会起疑,还会莫名其妙的酸起来……
于是我反着抱怨起来,对他说:
“那俞大猷是个固执认死理的,说什么他们俞家人习武为的是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不与人在市井争锋斗气……我诓他那是给你做事他才答应的。我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武馆没开多久,三教九流都卖他面子,都能赶上那漕帮龙头老大……”
方直微微点了头,只说朝廷现在没有用兵的地方,安南的战事也接近尾声,此时举荐他也只能冷板凳上侯着。
“等着看吧,西北边的小狼崽子长大了,也该来打秋风了,闹不好,我还得亲自去一趟……”
西北边……鞑靼?
方直的脸上难得一见地出现不安,他斜靠在塌上,头发披垂在肩侧,张望着天狼星升起的方向。我知道,他的心中积压了太多太多需要保密的邦国大计。给他舒缓筋骨,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疲倦……
我不由得好奇,他每天蹲在鸽子房处理军务,宫里营里两头跑,忙成这个样子还能抽空截了李时珍寄给我的信?
我在他的世界里,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方直很敏感,只是手上的力道变化了些,他便抓住我的手,贴着他胸膛游走,抚在了他的心口处,他缓缓问我:
“娘子又心疼我了,对吗?”
我把下巴担在他肩上,鼻尖蹭着他的耳朵,“大明的九边重镇,南边的土司,沿海的倭寇……这两年这么多事情,宫里那位闭关修仙不管不顾,这么大的家业全靠你看着,我都替你累!”
他顺势倒了过来,枕在我的膝上,夜凉如洗,月光和烛火辉映下他的脸上有一种微妙的幸福。光是看着他的样子,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想要守护他的冲动。
我不禁在想:
这还是那个与我双向奔赴算计彼此的方督公吗?
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
“夫君,我给你唱个《竹枝词》吧……”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岸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
吴巧娘对我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子的,光看他幸福安逸的样子,自己也会很温暖。
那是她被接到西厂的第三天傍晚,休养好一些后我便去看了她。说到此处她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中的温柔渐渐化作悲伤。她极力否认她是李时珍的相好,还说这话辱没了小李医官,低着头严肃地对我说:
“娘子万莫再说这话,于礼不合也就算了,与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只怕有损他的名声。”
看着她卑微怯懦的样子,我苦笑,便同她说了方直和李时珍之间微妙的关系,而后便悄声对着她提点:
“你若希望他一切顺遂,能平安归来,最好认着,不是也得是……”
吴巧娘也捋了半天,想明白关系利害后,一脸认真地点着头:
“我明白了,多谢娘子相救!
从今以后,我便是小李医官的相好,我……我们私定终身,我们私相授受,我们……”
看着她嘴笨又拼了命找说辞的样子,着实可爱。
吴巧娘告诉我,临行前李时珍的确有话让她交代给我,好像他早料到我一定会与吴巧娘相见?
他让吴巧娘带话,让我帮忙把宫里的贡品乌香想办法寄一些到延绥,研究乌香与营瘟有关。
“他说了,这世上如果有人能救我出火坑,那一定是齐天大圣本尊,还说那齐天大圣一定会给他想办法寻到乌香……”
她满脸诚恳,我却忍不住叹气……
东璧兄啊东璧兄,还真会千里万里给我出难题!
我拍了拍吴巧娘的肩膀,对她说:
“告诉他,欠我十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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