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明的规矩,但凡府衙都门开六扇。
老百姓也分不清楚什么:北府、南府,顺天府……
总之官府办差的地方都叫“六扇门”就对了!
地痞流氓常年跟顺天府衙役走动,客套殷勤,攀个人缘儿,混个脸熟,再寻常不过。
那簪娘姓“杜”,大概爹娘盼着生儿子,给取了个名叫“杜拾儿”
她忧心我斗不过范二刘三一伙,一直在说他们与官府衙差有往来,官府里有关系,打官司闹上公堂,于我不利。
“你真信啊?
我告诉你,但凡流氓都吹自己官府有人。没遇着事儿的时候,宰相都是他二大爷;真遇着事儿了,击鼓吏跟他住街坊都得往门口洒石灰!”
在我面前论关系?班门弄斧!
我让冯保把张举人拉来写状纸,琢磨怎么打官司,他有经验!
这日张举人很是拘谨,都不敢正眼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方直吓的?但他听说我要告和盛赌坊的范二和刘三的时候,眉目一紧,迅速准备好笔墨纸砚……
“说吧,告他们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该告什么,只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与他听,再叮嘱他说:
“我文四宝,向来无理争三分,得理不饶人!那刘三临走还威胁我要把官司打到皇城?
不如先下手为强,讹他个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张举人连忙摇手,“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夫人惩办豪强恶霸,怎么叫讹呢?
明明是他们蛮横无理,毁坏夫人刚买下的宝贝簪花,夫人找他们赔钱,天经地义!”
刚买下的……宝贝簪花?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顺着张举人给的思路,我连忙让那杜拾儿清点损失,她唯唯诺诺,虽是心疼却又胆怯,一心想息事宁人。
冯保看不过去了,向来嘴毒的他堵上去骂了起来:
“你这没骨头的女子,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吗?有她给你撑腰那是你修行十八辈子得来的福分!让你点你就点,要是挡着我们夫人讹钱……”
张举人连忙纠正他:“是讨债!”
吴巧娘也开口了,“你还能躲到哪里?我们娘子若不管你,今天晚上他们就能找上门去!退无可退,何不放手一搏?”
是想清清白白活在世上,还是卖身为奴终日惶恐?
那簪娘杜拾儿终于下了决心!
簪花三十二朵,怎么也得敲他们三百二十两雪花银。
张举人双眼一眯,眯出了狐狸相,立刻手写一张订货契,写明了三十二朵簪花样式、用料、工时……连染色用的都是上好的绿松石、玛瑙、孔雀石……
有鼻子有眼,说一朵二十两银子我都信!
当那顺天府推官看完状纸,直接跳起来,惊叹一句:
“我一个从六品的推官,两榜进士出身,年俸都不够买你这一朵簪花!
你这不是讹人吗?”
杜拾儿头埋得更低,跪在那发抖不敢言语。
那刘三跪在堂下,也附和着:
“青天大老爷明鉴!这女子胆大包天,指使丫头当街伤人,打残我兄弟,光天化日行凶,简直目无王法。这会儿居然恶人先告状,闹上公堂?!
依我看就应该把她收押好好审问,她一个女子带着如此凶徒,不是通缉的江洋大盗,便是边塞贼酋的家眷……”
“你放屁!”
刚骂了三个字,推官的惊堂木便敲了下来,嗔我一句:
“公堂之上口吐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我很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改了口用文雅的词汇继续骂:
“你口出虚恭!”
推官生气了,瞪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从刚才我就纳闷,你这一同来打官司的女子,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下跪?
我说,大明朝还没有正五品给从六品下跪的道理。
正说着,冯保拿来了我的女官服,恭恭敬敬端在头顶。
内廷五品女官服……
十七八岁的年纪……
京城里当街与流氓冲突……
随身带着武艺高超的凶徒……
那推官又惊得站起来,再迟钝也猜到了我是谁!
他的尴尬中带着些惶恐,缓缓坐下后眼珠子乱转,而后想了个不算馊的主意,清了清嗓子对我说:
“既然事涉上官,下官无权干涉,那便请府尹大人定夺吧!”
如此这般便将皮球踢给了顺天府尹。
刘三这混江湖的老地痞,也是有眼力见的。他见推官怂了,先是纳闷,而后又仔细打量我……
等待府尹过堂的一会儿功夫,他与几个衙役拉拉扯扯眉来眼去,不多久便有衙役出了堂去,猜也知道那是给他跑腿送信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一群气势汹汹的地痞压了进来。领头的范二一身绫罗绸缎,手上玩着铁球,目光如炬,一看就不好惹。
他斜眤我一眼,又瞥了张举人一眼,冷冷骂了句:
“看来这位读书人,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张举人本能地抬起扇子防御,躲我身后的脚步着实有些慌……
我这才知道,这个“张狐狸”,那么卖力替我谋划,是因为跟范二有私仇!
那“范二爷”带着一群流氓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呆着,便对那推官说他也有官司要打,接着便让人把那被打残的流氓抬到堂上,流氓的妻儿老小跪了一地,声泪俱下要府尹大人给他们做主……
一旁的张举人没见过这阵势,凑上来责问:
“你可没跟我说把人打残了啊?”
“不就是打残个流氓吗?多大个事儿?安心!”
我会心一笑,总算给方直找了个像样的茬儿!
我懒得看他们唱大戏,自顾自拖走了推官的椅子自己坐,那推官本想制止,却又没有勇气,一腔不满拍了惊堂木,只对底下哭丧的人大吼一句:
“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一群人真惊了,哭丧的留着鼻涕忘了哭丧,磕头的举着手没磕下去,连那见过世面的“范二爷”也不由得瞪了眼……
这场面,不是因为推官的惊堂木,而是因为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的我!
有人上前来对着那范二耳语了几句,那范二刚才还拽的二五八万,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变颜变色,看看地上躺的、跪着哭的,又看看站着拱火的流氓兄弟……
一个艰难的抉择放在了他面前----
是要脸还是要命?!
作为一个道上混的老泥鳅,范二很精明地认为: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这日顺天府尹不知道忙什么,待到午时还没见着他过堂?
那推官识相,还让衙役跑腿给我们送来午膳茶点,然后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我们围着桌子用餐,看他们哭的哭喊的喊?
冯保乐了,我问他乐什么?
他说:
“跟着督公去书香别院应酬,贵人们都是边看戏边下饭……今天这午膳用的,赶上喝花酒了!”
那张狐狸倒动了恻隐,劝我们别当着人妻儿老小说风凉话,“人都残了,适可而止……”
“他们打你时不曾嫌手疼,你倒给他们讲起仁义慈悲来了?
就这些地痞流氓,最会看人下菜!
《水浒演义》看过没有?
这就是个镇关西,遇上比他弱的,那便往死里欺凌,从无半点仁义;
遇上比他强的,看着吧,一会儿我让那范二给你学个狗叫……”
待到午膳用完,顺天府尹掐着点过堂了。
他神色多少有些慌,拍了惊堂木,问过堂下何人,所告何事,走完流程便开始看状纸:
“杜氏所告:范二刘三等众,当街伤人,毁损财物,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妄图逼良为娼;
范二所告:杜氏一行人赖账不还,当街行凶,伤人至残……”
师爷念完状纸,顺天府尹冷冷地看了范二一眼,敲打他:
“范二,你也算是北京城绿林里赫赫有名的一位爷。江湖恩怨江湖了,这事儿本不该闹上府衙,你确定你要告下去?!”
范二刚刚被底下小弟架着下不去,这才看见台阶便急匆匆顺着下,只是流氓当久了,凡事都习惯讨价还价,不知死活地回了一句:
“青天大老爷明鉴,只要那杜氏赔了我兄弟汤药费,这官司便也不用打……”
作为一个流氓,他见惯了达官贵人花钱平事,这是赌我会花钱了事啊!
顺天府尹也想大事化小,语气平和地询问我:
“这人都打残了,花钱安抚他妻儿老小也合情理。不如各退一步,范二刘三赔礼道歉,再不可为难杜氏,杜氏赔偿些银两……”
“做梦!”
顺天府尹被驳了面子,却也不敢发作,还一个劲儿往身后瞟,似乎后堂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我坐在椅子上,喝着衙役准备的盖碗茶,戏谑着看了眼范二刘三一众地痞流氓。学着他们的口气对顺天府尹说:
“青天大老爷您明鉴,光天化日当街调戏五品女官,口吐污言秽语,欲行不轨,按《大明律》该当如何?”
张举人立刻补充道:“调戏良家妇女,动手者杖八十,言语侮辱者杖二十,刺配流放一千里。我朝有先例,事涉官身命妇,罪加一等!”
顺天府尹的师爷在后堂和前厅来来去去,传递消息,时不时与他耳语。我怎么感觉,后堂里有个顺天府尹很害怕的人物??
“……他……他如何口吐污言秽语?”
顺天府尹问出这句?
我大概知道谁在后堂了……
“别看他现在残了,那时他可狂了!上来就说要替我汉子给我挠痒……
我这身边的童仆丫鬟可都能作证!”
话音刚落,后堂传来拍桌巨响,有人怒了……
后边那个发怒,前边这个自然不敢怠慢!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被打残的流氓又被拖起来接着打,衙役都有点不忍心下手,刑杖一个瘫子,太不人道了!
刘三范二一看势头不对,眼珠子乱转,那范二又退了一步:
“青天大老爷明鉴,这混账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实不知情!他的汤药费不要了,这官司不打也罢。在下愿意赔礼道歉……”
“做梦!”
此言一出,那范二连忙露出一副苦相,可怜巴巴往我这边作揖讨饶。
张举人是时候插上一脚:
“还有欧伤杜氏娘子,需赔汤药费六十八两,毁坏财物,上品簪花三十二朵,共计六百八十两银子。”
那不太机灵的刘三还咋咋呼呼说我们讹人,说张举人寻私仇……
那边顺天府尹令牌飞下,喜提“掌嘴”!
刘三被打疼了,指着那行刑的衙役就骂:
“咱妈是干姐妹儿……”
说他不太机灵吧?
这会儿攀亲戚?
那衙役被逼得抹不开面子,“啪啪啪”重重打去并未手软!
杜拾儿看在眼里,嘴角抽笑了一下,而后挺直了腰板,不再怯懦。
我冷冷地看着范二,“六百八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实在不行跟你身后的股东们凑一凑,赔钱保命,这买卖划不划算你自个儿掂量!”
范二深深作揖表示认可,顺天府尹也着急结案,看他认可便判他赔钱。
可我觉得,光赔钱不行,还得道歉,我不要他鞠躬磕头,我就要他学狗叫!
“旺!旺!旺!”
范二一叫,张举人也笑了……
嫁个太监搞事业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