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皇帝打了……
一个月前,陶仲文给皇帝引荐了一个名叫“段朝用”的炼金术师。自称能点石成金,已是半仙之体,还带着几百件金银器物去见皇帝,不知道他给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决心修仙,要与群臣告假两年闭关。
就前几天,太仆寺卿“杨最”犯颜进谏,被关进北镇抚司活活打死,在皇帝修仙这件事情上,那是大明最后一个敢劝的人。
乾清宫传来消息,皇帝要在端午宴前一天出关。这天,各宫的娘娘们天不亮就亲自带着人采集露水,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簪花宝髻,以备接驾。
才进宫时还是个宫婢,没机会得见皇帝,就见过禄星殿的画像:方脸单眼皮八字胡,倒是有些慈眉善目。
这天我在皇后身后第一排的列队里,穿着五品补服,戴着簪花乌纱,终于能近距离看见大明天子了。只见司礼监一众秉笔大监们忙前忙后搀出个人来:穿着天晴水白的素纱道袍,木簪道髻,清瘦却有神。
按规矩,众人在皇后的带领下行礼,皇帝也要按规矩首先搀扶皇后平身,摆驾坤宁宫。作为跟在皇后身边的一众女官,跟着走个过场也就罢了,想着近距离偷看一眼皇帝……
秀眉,单眼皮,八字胡,目藏精光,目光还对上了……
妈耶!
坤宁宫凤仪殿,尚食局早送来了三盘鲜果,三盘干果,三盘蜜饯,就放置在榻上。皇帝邀了皇后对坐榻上,众女官照着尚仪局交代好的,列队上前一起称颂祝祷词:
乾坤在位,日月有序;龙凤呈祥,子孙绵长……
按理说走完这过场,坤宁宫这边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满心想的还是“端午宴”和“宫中乱党”。
可就要走出凤仪殿,又有“暗器”朝我脑袋上袭来。想着“宫中乱党”,身体的本能便比我脑子要快,一个反手就给它按原路打回去。
皇帝“哎呦”一声,坤宁宫炸了锅:
护驾的护驾,传太医的传太医,端盆的,递水的,传冰的……
而我,黄公公一声令下,便被几个东厂的功夫太监按压在地。
臭乌龟烂螃蟹,你一个皇帝要手贱拿话梅核丢我,能怪我?
黄公公厉声责问:
“大胆奴婢,谁指使你行刺帝君?快说!”
被按在地上喘气都困难,只能拼尽了力气喊冤。好在皇帝还算讲道理,撤了两个功夫太监,容我近前回话……
皇后正用包了冰块的棉布给他敷额头,凤眼含怒;皇帝丢了面子,歪着八字胡,也是满脸要找茬的样子,冷笑一声问:
“你就是方直从那贼岛上带回来的小家雀?”
我惊了,抬眼看他,又被黄公公呵斥。只能规规矩矩地回答:
“回禀帝君,奴婢确是漳州外海茶岛人士,文四宝。”
皇帝上下打量半天,憋出一句:
“花朕三百万两银子就带回你这野丫头……”
他又顺手拿起个山楂丢我,我又一次精准避开……
皇帝更气了,骂了一句:“你还敢躲?!”
我缓缓抬脸做出一副委屈柔弱的样子,泪眼汪汪。抽噎着说:
“帝君容禀:奴婢老家无论男女人人都学些拳脚。师父严苛,丢来些石子果子,若是躲避不及,便被鞭笞责罚,天长日久,习性入骨,一时半会儿也难改。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帝君若再丢,奴婢绝不躲闪,好给帝君消气!”
说罢,更是仰着脸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
太监看了都得动容,皇帝一时也怔了怔,竟也无从下手。他叹了口气,笑了起来,说:
“朕与你个外海蛮夷的野丫头计较什么?晦气!既当了我大明的内庭女官,乖乖听皇后差遣便是,若有犯上违逆,自有打死你那日!”
我连忙俯首,只说教训得是。
黄公公和皇后都看出来皇帝迫切需要台阶下。于是,皇后骂了我一顿,黄公公顺势呵斥着把我赶出坤宁宫……
这天我知道了一件事:皇帝不喜欢方直,也不喜欢他做的这件事,更不喜欢我们茶岛。
坤宁宫外,六尚的女官都围了过来,我成了大明开朝以来唯一一个,还手打皇帝的女官,打了皇帝却只被罚奉一年的人……
那天走到哪都有人窃窃私语----有说我早晚被收拾的;有说我被皇帝看上了的;有说我伶牙俐齿化险为夷的;还有说我命带吉星,神灵护佑的。
只有我那黑莲教创教的四大护法,对黑莲教的教义愈发深信:
“她真有神灵护佑,是金刚降世!”
许是收到了消息,没出一个时辰方直便带着徐荣进宫了。要拉着我去乾清宫请罪,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顶雷……
见我有拒意,方直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扛起来,于是,这一路看见的女官都惊了,她们看见我被方直扛在肩上挣扎!没人救我或者帮我说句话也就算了,还一脸艳羡?那些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老阿姨,一个个面色潮红,露着姨母笑?尤其是徐荣,没看过十斤歪话本子绝对出不来那脸!
乾清宫被皇帝布置得五迷三道,纱帐漫天飘,香烟四缭绕……
皇帝正坐殿中盘腿打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直来见,四周布了一群功夫太监,其中就有武功最高的司枪监高义高大监。
方直好似换了一个人,全然没有了往日霸道跋扈的精气神,奴颜婢膝,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说实话,我见犹怜!
皇帝摇了一声三清铃,声音绕耳回响,闭目调息后缓缓问了一句:
“事情办完了吗?你倒有空拖着你家那野丫头来朕的乾清宫唱戏?”
方直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见我还盯着他看,抛来一个眼神的同时一巴掌照着后脑勺把我拍地上,也算是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回禀帝君:“是奴婢惯得她鲁莽放肆,特来请罪。皇后娘娘顾及奴婢颜面,轻拿轻放了事,还请帝君治奴婢御下不严之罪!”
皇帝“哼”一声歪着胡子笑了下,我们都知道,方直就是来唱戏的。
皇帝放下三清铃,弯腰看跪在地上的方直,笑得阴冷,他招了招手,说:
“你上前来,靠近些……”
我察觉到危险时已经晚了,皇帝朝方直头上狠狠砸了个敲钟的铜锤。方直没躲,眼睛也没眨一下,就这样,破了额头皮相,鲜血簌簌往外流。
不知道为什么,若是我打方直,抽他九九八十一鞭我都不解气,可看方直被别人打,心里莫名地难受,尤其是他不争不辩还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心里顿时生起了一股邪火……
见我掏出手帕要与他擦拭,方直按住我,不许我上前。
皇帝笑了,只说挂了彩的戏才好看,而后阴阳怪气地对我说:
“瞧瞧你挑的人!跟着他再风光又怎样?也不过是个给阉人铺床叠被的奴婢……
你闯的祸罚了他,罚得可好?”
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不手贱哪来那么多事儿?
我抬头看着这位乖张邪性的大明天子,他肯定是有些大病的。
“督公无罪,着实冤枉!老家有句话:盐巴要咸,白糖要甜,做饭的厨子想周全。奴婢本就是督公安插在宫内暗地里保护皇子的鸽子卫,这些帝君也都知道!
奴婢学过拳脚,学过诗文礼仪,没学过逢迎讨好。奴婢好比那盐巴,若要拿我拌菜,只能是咸菜!”
方直投来一个“你找死”的眼神。
皇帝气得直接跳起来,什么仙风道骨都不要了,指着我:
“你……你……你是在说朕活该?”
“奴婢可没这么说,帝君心里清楚前因后果!”
高义、黄锦、李彬,都听不下去了,纷纷围上前来呵斥,跪着跟皇帝吵架的,我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让他们最开眼的那个。
“来人,把这野丫头拖出去杖毙!”
皇帝一声怒吼,东厂的功夫太监便围过来拿我,方直猛然站起身来,还没说一句话,那些奴才便畏缩不敢上前。
高义高公公挡在皇帝面前,冷冷地问了一句:
“河清!你是要抗旨吗?”
河清……这是方直的表字。
方直只是站在那里,额头的鲜血顺着脸流淌,在他的一侧脸上结成了一道长长的痂。他躬身对皇帝说:
“帝君息怒,切莫被这蛮夷丫头气坏身子,方文氏关系利害,杀她恐海防生变。她既与奴婢签了婚书,奴婢便请愿按家法处置,替她领杖!”
皇帝狠狠瞪了我一眼,指着方直对高义说:
“就依他,一百军棍,朕要听见响!”
东厂太监的板子,惯会看主子脸色行事----
要你死三棍就打死;要你生两百棍也打不死。这一百军棍实打实不参假,方直脱了飞鱼服,裸着上身受刑。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方直当着我的面被皇帝打军棍,他面无表情地领着军棍,听不见他喊叫,却能听见他皮开肉绽的声音,那棍子打在他身上,每一响都让我如坐针毡。
皇帝还不消气,在大殿里喊着:“给我用力,没吃饭吗?”
我再也看不下去,发了疯一样冲过去推开棍子,拿身子护住方直,贴着他的耳朵悄悄说:
“杀了他最多诛九族,那之前朝廷还得帮我找到九族,怎么都不亏!”
方直眉目忽然凛冽,“滚!别添乱,东厂的人手上有数,我死不了!”
大殿里黄锦传话吩咐了一句:“接着打,不够数不许停!谁敢阻拦一起打!”
话音刚落,我身上也挨起了棍子,方直怒了,瞪了那行刑太监一眼。那太监也是一脸为难,手上的棍子却没停……
察觉到方直要回身拿我,我死死缠住他,就为了护好他的伤口。
方直叹口气,刚感觉到他在运功蓄力,刑杖便忽然折断,黄锦过来查看了断掉的刑杖,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回身便去殿里,喊着:
“帝君息怒,有天兆!刑杖折断,此乃天兆……”
我还趴在方直的背上,新穿上身的补服被打烂了,应了尚服局女官的那句话----“刚做好又得准备新的”。
挨了棍子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方直问我,为什么要冲过来?
为什么呢?是见不得别人被冤枉?见不得别人替我受过?
我不想方直好看的脸上有一道血凝的结痂,便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
方直笑了,他抓着我的手:
“我知道,看见我受刑,你心疼了?”
我想反驳,我才没有心疼,我才不会在乎……
抬眼,却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观看,脸上的怒意逐渐平缓,而后多了几分祥和。烈日下,他微睁着眼,正值壮年的人却颓败得如同一个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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