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这些日子,路垚觉得自己像极了当年阿娘看戏时坐着的老藤椅,晃晃悠悠里观流年翩跹,赏岁月缱绻,看着台上兰指丹蔻咿咿呀呀地唱着花好月圆。
那时光啊,仿佛都放缓了速度。
芳兰步葳蕤,步步生莲。
“你知道哪儿适合赏月吗?”
“你有什么想法?”
“找个地方喝喝茶、赏赏月,不是很好吗?”
纵然案件紧急,但探长从不反对小少年的提议。
月华如水满西楼。
路垚不大记得这座桥叫什么了,但他记得这圆月。照得人这心呐,亮堂堂得灿然一片。
也记得他们并肩而立,乔楚生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那眸子倒是比月光还要亮上几分。
“弟兄们可都看见了,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信徒,还跟人家盘道!”
“我没有!”少年被揭穿了糗事,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问人家知不知道八大金刚?怎么着,不认识你就是其中一个了呗?”
“我有这么无耻吗?”
路垚觉着这嬉闹调笑的模样,倒真是有几分“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韵味。
这是他记忆里关于他和他最美好的模样。
风清月柔,人影成双。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可这最美好的景象还是被自己打破了。
二十四
路垚想,许是这气氛太好,才让两人都太过肆意了些。
才让乔楚生没忍住,顺着笑意似正经又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如果你想有一个名分”。其实乔楚生不过是想让路垚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受他保护的身份罢了。
可年少的自己不懂。
倒是拒绝地不假思索,“算了吧。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加入黑帮,我这辈子都别想回家了。”干脆利落地伤了在场两个人的心。
那眸子终是暗了,那笑容终是收了。
乔楚生拍了拍三土的背,笑叹了句“黑帮”便走了。
路垚看见了乔楚生提议时眼底闪过的忐忑和认真,也瞧见了少年眼里的内疚和慌张。其实自己虽一直不喜黑帮行事,但对乔楚生却十分敬服,从未有半分鄙夷。
他只是有些遗憾。
这些话,从未说出口。
二十五
在此之后,路垚便发现乔楚生忙碌的生活有了些变化。他开始私下学英文,读兵法,每日睡前也是要看上两页书才方肯就寝。
后来还会偶尔念叨一句“你到底认为什么是未来”。
路垚瞧着他那勤学的模样心生欢喜,在这乱世,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而且他发现,其实乔楚生真的很聪明,即使比不得自己,但也算一点就透。
只是他不免还是有些心酸,若乔楚生系统地上过学,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日子也就这样一点一点按照路垚的记忆走。
而今天便是他们去情侣餐厅吃饭的日子。
夜归后,乔楚生的卧室。
洗漱后,乔楚生坐在床边,倒是并没有读书。路垚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白日穿的西服内兜里掏出来一块手表,样式分明和送他的一样。
冷白色灯光下,他孤身身坐着,一遍一遍地摩挲这光滑的表盘。
面露酸涩之意,却始终无言。
路垚其实不太懂乔楚生为什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人人都说这位路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天纵奇才,聪慧胜过世人万千。可路垚明白,他于感情其实一窍不通。他花了整整一辈子才看清自己对乔楚生的情意,可当他认清这一点的时候,他便已然知晓乔楚生爱他。
所以纵然路垚读过太多的故事和诗词,他依然不太懂乔楚生此时为什么面容哀戚。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路垚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路垚半蹲在他膝侧,面色楚楚地望着他,想从这面色里看出些什么。
可偏偏乔楚生是个将一切憋着心里,这四下无人之际连半点轻语都没有的性子。面上半分不显,只是戚戚哀哀,不免让人有些心酸。
乔楚生看着手表,路垚看着乔楚生。
他脑海里如电影放映般一帧一帧闪过关于晚宴的一切,那些他当年忽视的细节骤然如刀刺胸口。
未见鲜血,却胜过削皮剜骨。
原来他出门前会那般仔细地挑选服装,还细细喷了他曾经并不喜欢的香水。
原来桌上的玫瑰是他亲手放置。
原来小提琴的曲子是他亲自挑选。
原来他望他的眼神那么期盼那么欢喜。亮晶晶得盛满了满天的繁星。
原来自己耳朵的酡红早就将一切说明。可还是下意识的推闪,灼了爱人的眼。
原来钱瑞,原来所有人的眼神都写满了了然。
原来只有他不知。
只是,玫瑰开于尘埃。
最终,繁星落入了深海。
在无法得到心上人明确回应的时候,他的半点躲闪都会被无限放大,变成提醒自己一厢情愿独自相思的证据。所有星星点点的甜最终都让患得患失酿成了酸。
乔楚生,我第一次喜欢人。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做,甚至我那时都不知道自己对你是喜欢。我躲也好,拥抱钱瑞也好,那只是羞怯,没有不喜欢你的意思啊!你的礼物我有小心收好,我妥帖安放在身边藏了一辈子的。
路垚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高估了乔楚生。
他不会喜欢人,不知道怎么对他好,能想到的博一个亲近的方式就是耍赖。就是让乔楚生宠着他纵着他。可不曾想风月场上呼风唤雨的乔四爷也不过是第一次交付真心。
爱一个人的心酸困苦他都尝遍了,可自己,半点也不知晓。
路垚被内疚心疼压的难受,他把头轻轻靠在爱人膝上。
不是“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只是想给心上人一点安慰。
即使,他并不能感知到。
乔楚生,你怎么会以为我不喜欢你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白幼宁被绑架的时候说要给她赔命?又为什么会对谭老爷子的案子那么上心?
乔楚生,我不喜欢你家的灯。
孤身身坐在底下真的太冷了。
二十六
这两日没案子巡捕房空闲,白老大便派乔楚生去南京办点事。
乔楚生总想着带点什么好吃的回去给那个少年,便空出了半天在城中闲逛。
六朝古都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十里烟雨重重,盛庭华筵,灯花逐水,琵琶声色悠悠。
乔楚生忽在夫子庙遇到了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在给人算命。
老先生见他合眼缘,便说免费帮他算上两卦。
乔楚生便提笔在红纸上写了个生辰八字。
老先生接过那红纸,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笑意盈盈地说道,“四正星攒而为贵,乃福禄之曜。紫气居身,为清雅闲居之活计。一生金尊玉贵、福禄双全,老时寿终正寝,子孙满堂。小老儿给人算了半辈子命了,这真是老夫见过最好的生辰八字。不知可是公子的?”
“不是。我一位朋友的。”
“想必这位朋友对公子来说很是重要吧!公子才这般欣喜。”老人家的眼神倒是很静,就这么看过来,仿佛把一切看透。
“嗯。”乔楚生的话音很轻,说话的时候还不自主地微微点头。就连一向冰冷严煞的面上现也只有柔丝化雨般的笑意和柔情。路垚觉着他现在倒真像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先生,您再看看这个。”言罢,乔楚生掏出另一张红纸,双手递给老人家。只是这次的神情,微微有些不安。
老人看着红纸,闭上眼沉思了很久。
他越是安静,乔楚生就越是不安,路垚也就越明白老人接下来的话该是什么。
良久,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命主孤煞,年少成名,后遇贵人。但难逃流离之命、终归漂泊之所。执于夙念,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这四个字宛如一道惊雷骤然砸在路垚心头。
疼得他有些直不起腰。
那些记忆忽就涌了上来,他不敢想,只觉得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乔楚生神色有些发愣。他看了看尚闭着眼的算命先生,没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甚至面上没有太多悲戚的神色,那表情好像早已了然。
“不对!红鸾与紫气交加,二者命数已交融。对照兮群凶群吉,合照兮安泽惠卿。公子!”算命先生猛然睁开眼,却发现刚刚那位公子已然离开,“公子?公子?”先生左右探寻不得,只在桌上看到了一块大洋。
二十六
路垚发现乔楚生开始躲着自己了。
路垚发现他开始不会再和自己并行,都是后退半步;不会再对着年少自己笑得肆意风流,都是等自己转过身后,对着自己背影笑;甚至开始撮合自己和白幼宁。
只是他平日里还是宠得少年无法无天,可怜那少年竟半分未察觉。
乔楚生演的真的很好。
若不是看到他回答罗珊妮问题时的苦笑,若不是他每次看到自己和幼宁打闹时安静离开时的落寞,路垚都快认为他是真心祝福的了。
如果他不是夜夜摩挲着那块手表,还有几根小少爷送来的雪茄。
路垚真的很心疼。
那些他所不知道的阴暗角落里,这个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舔舐伤口?来回忆曾经?
那些与他相处时明晃晃放在阳光下的岁月里,这个人又是做了多少努力来伪装,来藏匿他的真心?
而自己,又怎么能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能让他觉得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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