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君良劝说无果,便灰溜溜地从宋婉之宿舍跑了出来,那一刻,就这般恰巧地被其它回来的同志撞见。
这下子,甭管沈君良平日里有多么舌灿莲花,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宿舍里委屈眼红的女同志,灰溜溜鬼鬼祟祟跑出来的男同志……这任凭怎么看,也是有问题的吧?
就这样,两人不清不楚暧昧的关系就蔓延在西城分局,大伙儿谁也不点破,但都心照不宣。
沈君良心想宋婉之是个姑娘家的,这些流言蜚语虽是说空穴来风,但人言可畏,传得多了迟早会被当真的了,怕是会玷污了宋婉之的清白……
但自己也是有口说不清,在怎么解释,也怕是被认为是在狡辩罢了。
其它同届的新人本就看不惯宋婉之平日里的不合群,认为她是冷淡清高,一直都有意无意为难她。更何况经过这一误会,便愈加光明正大地欺负她了。
沈君良没办法,只好尽力见到一次,就为她解围一次。
幸亏沈君良“前辈”的身份就在那里,新人们也不敢顶撞他。
只不过,宋婉之在分局的日子就愈加不好过了。
就比如现在——
“9号,良。”
“10号,良。”
“11号,不合格。”
教官在11号的一栏停顿了一下,撇了撇嘴,随后在花名册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练了一上午的定点射击,现在大伙儿好不容易抽着评分的空闲休息一会儿。沈君良此刻站在队伍中间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与后辈闲谈。听到全队唯一一个不合格后,他下意识望向后面的宋婉之。
只见宋婉之紧紧抿着嘴唇,神色有些异常。
一阵沉默后,队列里传来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
宋婉之:……
宋婉之:报告!
队伍后面,一只纤细的手臂直挺地举了起来,微微颤抖但异常坚定。
教官充耳不闻,继续对众人吩咐——
“还有半个月就要进行考核了,大伙儿成绩都不错,虽然有一些拖后腿的,但——”
宋婉之的手臂迟迟没有放下。
经过方才一昼的举托练习,宋婉之的手臂早就酸痛无比,但是依旧固执地举着。
宋婉之不明白,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早就司空见惯了不是么?
可是,莫名的委屈,莫名的愤怒,毫无征兆却早已潜伏已久。
宋婉之:教官!
宋婉之加大了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
一时间,在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教官想装聋作哑也不行了。
教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他不悦的皱了皱眉。
“11号,出列,过来。”
宋婉之:是!
队伍里的沈君良目光充满诧异,他怔怔地盯着宋婉之从队列中走出来。
“…”
“什么事?”
教官把手背在身后,不悦地审视着眼前的宋婉之。
宋婉之:教官,我为什么不合格?
“你的意思是,你对我给你打的评分有意见?”
教官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宋婉之看,气势有些压迫。
宋婉之:没错!
宋婉之目光炯炯,神情无惧,声音铿锵。
宋婉之:不仅如此,我认为教官您对我每次的训练评分都不公正。
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大伙儿愣住了,平日里宋婉之给人的感觉与大伙儿不同,安静的不像话,要不然就一个人在一处发呆,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
没想到,还可以见到宋婉之这一面。
不仅如此,连教官也愣了一下。
平日里这个11号总是唯唯诺诺,任凭自己怎么给她加练还是难堪,她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完成忍受,哪有出现现在顶撞质疑他的道理?
其实教官身为一个男人,本是不想为难她的,只不过,他听闻宋婉之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参加和平党不过是来儿戏的。
教官本是农民出身,祖上几代都倍受地主权贵欺压,幸亏上天有眼,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教官对权贵后裔的宋婉之本就不抱很大好感,况且部队里有人嚼舌根,他多多少少也听了一点,愈发看不惯宋婉之了。
在众人窃窃私语下,教官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呵,你是新人里面最差劲的一个,每次考核都不达标,尽拖组员的后腿。不及格,就是你的成绩。在这里,你只能服从。”
宋婉之:教官,请问满分标准是什么?
宋婉之说罢,在场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定点射击,一颗子弹也不可脱靶。”
“你能做到么?”
教官睥睨着看着宋婉之,眸子里充满不屑。
宋婉之正正地看着教官,一字一句地说——
宋婉之:如果我达标了,请教官重新评定我的成绩。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
宋婉之:所有。
队列里传出一阵阵不可置信的声音,教官环顾了四周,目光落缓缓在宋婉之坚定的脸上。
沈君良深锁眉头,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半晌,教官冷笑道——
“口出狂言…那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如果你做到了,我给你重新打分,如果你达不到满分——”
“现在,立刻,滚出西城分局。”
训练场顿时一片寂静。
宋婉之迟迟没有回应,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大家以为她打退堂鼓之际,宋婉之又抬起头。
宋婉之:好。
沈君良:喂——
观察了许久的沈君良终于忍不住了,在听到宋婉之的回答后,他瞬间吓得站了起来。
沈君良幽怨地看了宋婉之一眼,扭头看着教官。
沈君良:小张,他们都是统一进来的,你不要擅作主张——
沈君良一脸语重心长,教官的神色已经有些松动,不料,宋婉之突然出声打断了沈君良的话——
宋婉之:沈前辈,请您不要插手。
沈君良:……
沈君良直勾勾地盯着宋婉之,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沈君良:满分?开什么玩笑?
沈君良:你是故意为难她吧?
“沈前辈,您瞧,并不是我逼她的,是她自找的。”
教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
沈君良突然把宋婉之拉到自己身后,平视着教官。
沈君良:什么重新考核……那、那你考我好了!
沈君良:我代替她,行了吧?
沈君良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脸大义凛然。
宋婉之不知何时挣开了禁锢着她的手,从沈君良背后蹿了出来。
宋婉之:可以开始了么?
沈君良:……
沈君良:喂,11号你是不是——
沈君良着急地拉住了宋婉之。
“沈前辈,您也听到了?是她信口开河,这可怪不得我。”
“沈前辈,麻烦您往旁边让一下。”
宋婉之:现在开始吧。
两人一人一句,全然无视隔在两人中间的沈君良。
沈君良:你们——
沈君良气得不轻,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这边已经开始在装子弹的宋婉之。
沈君良:我、我去喊队长!
众人噤声,嘴角抽搐地目送着沈君良跑远的身影……他们突然有种错觉,此刻的沈君良并不是什么前辈,简直就是一个幼稚园打小报告的孩子。
“……”
宋婉之:……
………
白系军阀大帅府——
夏邵龙:我听说法国冷,你身子弱,可要注意多添几件衣裳……
夏邵龙:雪丫头,你可要多些寄信回来…若是钱不够花了,也写信回来,可别省着用,委屈了自己……
夏邵龙:若是哪天想我这老头了,就回来看看我吧。
常年不苟言笑话也不多的夏老将军此刻像极了一个絮絮叨叨的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张雪遥:公公,雪遥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夏邵龙:这是哪里话,在我眼中,雪丫头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姑娘。
张雪遥笑了笑,敛去了眸子中的低落。
张雪遥:公公也要保重好身子,雪遥…若是想您了,就立刻漂洋过海赶回来。
夏邵龙:雪丫头此番去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怕是有人欺负也……
公媳两人又絮叨了一会儿,张雪遥也差不多要走了。
张雪遥在弥留之际,抬眸仰视着住了多年的大帅府。
雕栏,竹楼,红门,青瓦…张雪遥深深地环视着,似乎想把这一砖一瓦都刻在脑海里。
不舍么?
自己不是早就想逃离这无奈禁锢着她的地方了么?
她的亲人,她的青春,她的悸动,她的梦,早就葬送在这里了。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可是,莫名的不舍,令张雪遥的心里有丝烦躁。
哥哥生死未仆,凶多吉少。
一纸婚书令她寄人篱下,束缚了她多少青春年华。
这段本就不该的孽缘,终究是断了,本就所存无几的情分,终究还是散了,湮没尘土,一干二净……
张雪遥:……
张雪遥:就这样吧。
此时,操练场——
“手别动,眼别眨,别给我偷懒!”
练兵场上一如既往呵声不停,此时,兵卒将士们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有一丝懈怠。
此时,夏侯安站在指挥室门口,眼神有些涣散,也不知道是在监督着士兵操练,还是在想些有的没的。
夏侯安:……
夏侯安:她…好像今日走?
夏侯安: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而后,夏侯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狠狠地甩了甩脑袋——
夏侯安:想什么呢夏侯安…
夏侯安:关你什么事?
夏侯安自嘲地笑了笑,眸色又比方才更沉了几分。
“安爷!”
这时,夏侯安的发小徐竽虞突然诚惶诚恐的跑了进来。
夏侯安此时正在认真无比地想事情,突然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跳。
夏侯安踉跄了一下,又迅速稳住了身子,假意正了正衣襟。
夏侯安:干、干嘛!
“安爷,你媳妇跑了!”
“我看见——”
夏侯安:哦。
夏侯安神色淡淡的,似乎对徐竽虞的话不甚在意,低垂的眸子颤了颤,无人察觉。
“哈?你就这反应?”
虞徐竽不知道两人已经合离,本以为会见到夏侯安大惊失色然后狂奔追妻,没想到夏侯安这般从容淡定,仿佛是料到一般,自然感到十分惊讶。
夏侯安:我早就知道了。
夏侯安:倒是你,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夏侯安暼了他一眼,又恢复了以往玩世不恭的笑意。
“……”
可惜啊……徐竽虞见夏侯安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嫂子是三省出了名的美人,知书达礼容貌佚丽,就如同仙女一般,大伙儿哪个不是羡慕嫉妒他夏侯安的?夏侯安倒好,不仅挑三拣四,还对张雪遥百般埋怨……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夏侯安!”
“你媳妇作没了,你活该!”
徐竽虞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夏侯安。
平日里徐竽虞在夏侯安面前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更是万万不敢像现在这般对着夏侯安大声吼叫的。
当然,徐竽虞还是后知后觉。
他突然缩成一团,乖乖地等待着夏侯安的重锤。
没有预料中的怒吼和疼痛,徐竽虞悄悄抬起头,瞟了一眼夏侯安。
只见夏侯安怔怔地盯着某处,似乎并没有听到徐竽虞的话,思绪早就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夏侯安:…活该吗?
夏侯安轻声呢喃。
徐竽虞看见夏侯安的嘴唇一动一动地,却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啥?你说啥?”
徐竽虞几乎把耳朵贴了上去。
夏侯安:滚!
两个大男人突然凑得那么近,夏侯安只觉得一阵恶寒。
“安爷,我说您,您好歹也去挽留一下嫂子啊……”
“要是嫂子心灰意冷走掉了,往后您就真的讨不到媳妇了,您有得哭了……”
夏侯安:什么心灰意冷…还不是一声不吭走掉了……
夏侯安:又无情…又自私……
一阵沉默,徐竽虞以为夏侯安真的放弃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白操心了……”
徐竽虞看着夏侯安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走了走了——”
徐竽虞拍了拍夏侯安的肩膀,扭头离开。
半晌,身后的夏侯安冷不丁地开口——
夏侯安: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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