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笛音残

殷泽离开了，一直到晚上也没回来吃晚饭，柳含烟因为担心殷泽也没怎么吃东西。殷老爷和殷泽之间的关系让她颇感为难不知如何劝解才好。她神色郁然的坐在梳妆台前，时不时地轻声叹息。

莺儿端了一碗碧玉粳米粥来：“小姐，你晚饭也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喝点粥吧。”

柳含烟摇摇头：“我喝不下.今日之事，夫君心里定是不痛快，可我却不能劝慰他......不知他到哪里去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府。”

我边为她拆散发髻边说：“姑爷心情不好，许是出去与朋友喝酒了也不一定，小姐你先睡吧，看你最近都憔悴了许多。”

“我怎么睡的着啊！”柳含烟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愁眉不展地望向门外。这时，只听忽地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吹得门外的树枝沙沙作响，天边有隐隐的雷声滚过。柳含烟倏然站起，她打开窗户望了望外面焦急地道：“要下大雨了，不知道夫君会不会被淋到......”

我见她坐立不安便安慰她：“小姐，要不我出去瞧瞧？免得一会儿下起雨来姑爷叫门的话没人应......”

柳含烟忙点头：“那你快去，多带一把伞别淋雨了！”

我提了一盏风灯拿了两把油纸伞出了门，刚出了门没多久，雨便淅沥沥下了起来。我想着殷泽会不会已经回了书房，便挑着灯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书房走去。到了书房外，我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殷泽的小厮铭书正坐在门口抱着膝盖打瞌睡。我推推他：“铭书，快醒醒，你怎么在这里睡了？姑爷回府了么？”

铭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睡眼抬头望向我：“是小伶姑娘啊。主子今日心情不好出去喝了些酒，回来后便不许我跟着，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哦，这样啊。你快回屋去睡吧，别在这里着凉了。”我冲铭书摆摆手，便打着伞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半路，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殷泽会不会去了杏树林那里？于是，我转头朝杏树林那边走去。

雨愈发的大了起来，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风将油纸伞吹得摇摇晃晃的，四周一片漆黑，风灯的亮光只照的到脚下几步之外的地方。我的衣服自衣襟以下都已经湿透了，鞋袜里更浸透了水，我叹了口气捏紧了雨伞迎着风雨朝前艰难地走去。

离杏树林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我便听见了风雨中传来一阵低沉的笛声，那笛声凄凉萧索，如泣如诉，如悲如怨，不徐不疾地穿过重重雨幕猝不及防的在心里荡起层层哀伤，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透过重重雨幕，我发现殷泽蜷曲着身子坐在杏树底下，他浑身的衣衫都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雨滴顺着他的发梢在脸上形成一条条水流淌下来，他的脸上一片潮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就那样孤独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吹着笛子，目光似望向虚空的某一处，眼底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芜。

不知为何，看了这样的殷泽我的心里一时有些发堵，我揉了揉心口，想许是这暗沉沉低压压的雨天所致。我忙撑着伞走上前去，将伞遮在殷泽的头上。

头上的雨忽然停了，殷泽嘴边的笛子也停了，他缓缓地转过头来，见是我，语气悲凉地问：“它们还能活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被砍倒的那几棵杏树，那几棵树已经被从根部砍倒了，断然不会再活过来了，可他的样子让我不忍心点头说是。

殷泽又缓缓地回过头去，笛音再次响起，比方才听到的更加悲凉凄怆，我分明看到两行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缓缓落下。

“姑爷，你,你别这样......”我心里那种滞塞之感越发的重了，像一块吐不出咽不下的骨头梗在心里让我闷得难过。

“我太没用了，保不住这些杏树，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啊......他真是狠心，竟一点旧情都不念么？！再怎么说也是同床共枕了几年的夫妻！”殷泽停了笛子，狠狠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地上，顿时，手便磕破了皮，殷红的血从指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与雨水混在了一起一丝丝地蔓延开去。

我见他还要捶地，忙上前抱住他的手，“姑爷，你不要这样，这树能活，能活的！”

殷泽猛然望向我，他的面色惨白得吓人一双眸子却黑得发亮，他双手箍着我的肩膀眼中带着殷切的期望灼灼望向我：“你说的是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我推开他的双手，掏出手帕边给他包扎着手上的伤口边道：“自然是真的，奴婢小时候跟一位高人学习过法术，能让这些杏树再活过来，您瞧着吧。”说着，我将伞递给殷泽，来到被砍倒的那三棵杏树边上蹲了下来。殷泽是个凡人肉眼，这三棵杏树我本想施个障眼法让他看到它们重新抽枝长叶，可想了想，这障眼法毕竟不能持久，若是改日他见得这杏树根本没活过来岂不是更加伤心沮丧？罢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我对殷泽眨了眨眼：“姑爷，我要开始施法了！”说着，我暗暗运灵力于指间，然后一指那三棵杏树，三条泛着银白色泽的光线缓缓地从我的指端飞出注入了那三棵杏树中。 殷泽蹲在我的身旁撑着伞，他企盼的目光在我和那三棵杏树间流连着。

过了有半柱香时间，那三棵树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的额头上却渐渐有汗珠沁了出来，我心里暗暗叫苦：还是自己修为浅薄，倘若是娘在这里，她只消挥挥手便能令这几棵杏树重新焕发出生机来。我咬了咬牙，将全身力气集中于指端，顿时那三条银白色的光线变得明显粗了起来，再看那三棵杏四周也浮起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有小小的嫩芽从断口处缓缓冒了出来。

“活了，活了！”殷泽欣喜若狂地喊着，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小小的树芽，像抚摸一件稀世之宝一般。

我见杏树活了，心头的气力倏然一泄，唉，总算是活了，若是再不活，我这一百年的灵力便算是白费了。

“姑爷，奴婢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不过，这杏树既已发了芽，慢慢地便会长大的，”我抬头望了望天，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如断了线一般越发地大了，“姑爷，这雨越来越大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殷泽欣慰地点点头，“等我一下。”说着他将伞塞进我手中，自己跑进了雨里，将白日被砍断的那些杏树枝干聚到一起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棚子护住那三棵杏树刚刚发出的嫩芽，免得它们被风雨给打坏了。他满意地看了一眼那几棵杏树，转头对我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站起来，可刚起身便感觉一阵眩晕身子一个踉跄向前栽去，好巧不巧，一脚踩进了一个水坑中，脚腕一扭顿时感觉一阵疼痛。

“小心!”殷泽见我要摔倒忙伸手去拉我的胳膊，我被他猛然一拽由于惯性顿时撞到了他的怀中。

“对不起姑爷，方才蹲得有点久，腿麻了。”我忙退了一步，想从殷泽的怀中出来，可脚腕上的疼痛让我不由地咧了下嘴。

殷泽扫了一眼我的脚，他一伸胳膊将我的腰揽住，低头看着我的脸皱眉道：“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定是在雨里待久了......且你的脚也扭伤了，你撑着伞，我抱你回去吧。”说着便拦腰将我抱起。

“姑爷，姑爷，奴婢自己走就成，这被人看到了不成体统......”我慌忙挣扎着想下地。我可没忘记在柳府时，只因何开复那厮贼眉鼠眼地多看了我两眼，何氏手底下的那些丫鬟们一个个拈酸吃醋地瞪着我说着风凉话，说我腰都扭到天上去了，说我妖妖调调地勾引何开复了，说我乱抛媚眼往上贴了，把我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去。不过何长复卑鄙龌龊自然不能与丰神俊朗的殷泽相提并论，可我却也不想沾惹麻烦。我从殷府下人们的闲聊中得知，这殷府上下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丫鬟一个个莫不挖空了心思想往殷泽床上爬，即便当不成正室让殷泽收了房当个妾也是好的，倘若她们见到殷泽抱我回去，我怕自己身上被眼刀子给戳上十七八个洞来。

“你这样一瘸一拐地要走到什么时候，况且雨越来越大了，倘若再淋下去怕是要着凉了，”殷泽皱眉不由分说地收紧了胳膊将我牢牢抱住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我无奈只得一把揪住殷泽的前襟，一只手撑着伞，可头却低的要钻进殷泽的怀里去了。

殷泽见我扯着他的衣襟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地左瞄右看，他走了几步忽的轻笑道：“你将头埋得这样低，是怕别人看到？”

我忙抬头看向他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嗯嗯嗯，姑爷，您还是放我下来吧，以免被人看到了我们两个都尴尬......”

“哦？尴尬？”殷泽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本少爷可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是呀，您是大少爷，您当然不会被人戳脊梁骨了......”我撅起嘴嘟嘟囔囔地小声说着。

“就算被人看到了又如何？这府中的丫鬟哪个不盼着少爷我对她另眼相待？”殷泽腾出一只手来用手指挑着我的下巴，他戏谑地笑着，红唇勾起，“大不了，我将你收了房便是......”

“不不不不不......”我被殷泽的话给吓了一哆嗦，猛然将他一推，却几乎从他的怀里跌了下来。

“小心！”殷泽忙双手搂紧我，他皱眉看我，“你这小丫头，听说本少爷要纳你为妾怎么这副见鬼的表情？难道本少爷会吃了你不成？”

“呵呵，姑爷，”我缩在殷泽怀里讪笑着，“那个您看啊，奴婢只是个普通的小丫鬟，长得也不好看，还很能吃，又喜欢睡懒觉，一无是处，您一定不会看上我的哈？我们前院的翠珠姐姐长得漂亮，不如您考虑考虑她？还有翠屏姐姐，都说她屁股翘好生养......咦？！不对，您不能纳妾!少爷你已经纳了一个妾了，不能这么快就喜欢别人了，不然我家小姐会难过的......”

殷泽听我在他怀里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脸不由的黑了，他低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地说道：“有人来了！”

“啊！”我赶忙闭了嘴，扯起殷泽的前襟就把头往里钻，嘴里还小声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殷泽望着我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哈哈哈哈......我骗你的!”

真是太坏了！我气鼓鼓想谴责殷泽一番，抬起头来，却看见他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眼底的那片郁结也散了开来，乌木般的眸中漾着水一般的柔光，不是以往的冷笑，那笑，是发自心底的喜悦，使得他整个人宛若一块千年古玉莹然生光。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抚摸上殷泽的脸，五官分明深邃似刀刻斧凿般雕刻出来的，那眉、那眼、那唇无一不若细细勾描而成，肌肤白净无暇的近乎透明，触手有一种冰润凉沁之感。

殷泽的笑意凝在了唇角，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我却并没有制止我的举动，任由我抚摸着他的脸，眼底一片深幽。过了会，他低低地在我耳边道：“好摸么？摸够了么？”

我一脸痴呆状地点点头，“嗯嗯，像新熬出的猪油般白，似刚剥壳的鸡蛋般滑，又如刚出锅的豆腐脑似的嫩......”

殷泽的脸又黑了：“难怪你说自己是个吃货！”说完，将我狠狠地朝怀中一搂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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