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三月了。一场柔和的春雨过后,府中的花草树木绽放出了蓬勃的生机。西院中到处都栽满了树,尤其在西边角落里,那里栽了十来株杏树,那些杏树有十几二十年了,冠大枝茂、姿态苍劲。
我一早便注意到这些粗壮的杏树了,想在娘娘山时,山上的那些杏树可有上百年的岁月了,随便一株便是枝干伸展数丈,浓荫蔽日。到了五六月份,漫山的红杏点点,我和小伙伴们都爬在树上敞开了肚皮吃。西院这些杏树虽没娘娘山的历史悠久,可也会结又红又大杏子的不是?于是,自从那些杏树长了第一个花苞起,我日日都到这片小杏林中伸长了脖子眺望,巴不得它马上开花结果。
前两日姚氏收到杨府请帖,杨老夫人过六十大寿,姚氏与何府的当家主母乃是表亲,自然是要去的。一早,柳含烟带着莺儿便跟随姚氏去何府给杨老夫人祝寿去了,我不想去凑热闹便留在了府中。我将手上的事情做完后,便到了小杏林那里。
杏花此时正是盛放时节,一树树的杏花艳态娇姿,如玉屑雪片一般堆满了枝头。我眉开眼笑地站在树下,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着一树红杏压弯枝头的景象。忽然,额上一片凉凉的,睁开眼来眼睛上瞟,原来是一片洁白的杏花落在了我的额间。我轻轻的捏起那片花瓣,凑近嘴边轻轻一吹,那花瓣便如雪花般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这时,一阵微风吹佛而过,树枝摇曳间,无数的花瓣便从树上纷纷扬扬而下,如同下了一场杏花雨般。我一时兴起便笑着跳起来去追逐着那些散落的花瓣。
正当我玩得不亦乐乎时,忽听得杏树上发出“呵”的一声轻笑。
“咦?莫非杏树成精了?”我眼睛一亮,停下来仰头望向杏树在花枝间搜寻着。
只见重重花瓣掩映中,有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男子躺倚在树干上,他一手枕头,一手拿了枝含苞待放的杏花玩赏着。他的衣衫颜色与杏花相近,杏树花枝又密,所以方才我并未瞧见他躺在那里。透过繁密的杏花,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瞧得一头乌墨色的长发垂了下来,和那身月白色的衣衫在风中翩跹着,飘逸非凡。
“欸,”我左右瞄了瞄,双手拢到嘴边压低了声音朝树上问道,“你是杏花精吗?真稀奇,我第一次看到杏花精是男的,娘娘山的那些杏花精们可都是些千娇百媚的姐姐!”
“杏花精?呵~”树上的那个人又是一声轻笑,带着几分玩味道,“你见过杏花精?”
“对呀,”我踮起脚来,伸长脖子朝花间张望着,“可我却没见过男的杏花精,你给我看一眼嘛,我想看看男杏花精是不是也是那般的花容月貌,以后回娘娘山也可以跟他们吹嘘一番。”
“好。”树上那个杏花精颇为爽快地应了一声,接着,花枝浮动,一个身影飘飘然从树下落了下来,衣袖翻飞间带着杏花的氤氲香气。
我欣欣然上前,瞪大了双眼好奇的看着眼前的男杏花精:眉眼似月,气质出尘,一袭月白色绣暗纹的衣衫衬得身如玉树;薄唇微勾带着一丝暧昧玩味的笑;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用一条白带把头发束在脑后,白衣黑发,飘飘逸逸,更是显得风流韵致,洒脱俊逸。
这男杏花精果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我暗暗夸赞,只是,这张脸看起来怎么这样眼熟?我愣了片刻猛然一惊,忙躬身行礼:“姑爷好!”
“呵,我不是杏花精么?”殷泽斜斜地倚在树上,带着慵懒的笑意瞥着我。
“是奴婢造次了,还请姑爷见谅。”我低头认错。
“你是柳家的陪嫁丫鬟?”殷泽用手中的杏花枝挑着我的下巴使我抬头。
“是~啊~嚏~!”那枝杏花淡黄的花蕊拂到了我的鼻子,蹭的我鼻子痒痒的难受,我忍不住打了大大的一个喷嚏,一股猛烈的气流从我口中喷出,将那枝杏花花瓣噗地一下吹散开来,有几片竟飘飘悠悠落在了殷泽的头发上。
“对不起,姑爷,奴婢不是故意的,阿~嚏~!”我手忙脚乱的去拂落殷泽头发上的杏花,又手忙脚乱的捂着自己的口鼻不让自己继续打喷嚏。我几乎把自己捂得喘不过气来才止住了连天的喷嚏声。
“呵呵呵......”殷泽没有责怪我竟低低地笑了,一双凤眼斜斜上挑眸中带着几分戏谑。
“姑爷,您跑上树上去做什么?”我边擦着泪汪汪的眼睛边好奇地问。
“睡觉。”殷泽简短干脆的回答。
“睡觉?”我意外地瞅了殷泽一眼,“姑爷也喜欢爬到树上睡觉?”
“也?”殷泽看着我薄唇含笑反问道,“难不成还有人喜欢在树上睡觉?”
“嗯,原先奴婢在娘娘山时与小伙伴们玩游戏总喜欢躲在树上,可躲着躲着就趴那里睡着了。奴婢觉得听着鸟儿的鸣唱、闻着树木的清香入眠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所以后来便经常爬到树枝上去睡觉。”
“你这小丫头倒怪有意思的......”殷泽低头有趣地看着我,“你方才说自己看见过杏花精?是真的么?”
我若说是,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他?可若说不是,岂不是自相矛盾了?踌躇了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嗯,见过的。”
没想到殷泽竟忽的抓住了我的手一脸惊喜问:“果真?她们长得什么样子?”
“她们长得很好看,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冲我温柔的笑,身姿轻盈地在花间跳舞......”
“是了,想想也该是这般样子,她也总是笑,笑得像春风那般温柔......”殷泽脸上有一种极为怀念的神色,他突然握紧了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急迫地问道,“她生前最喜欢杏花了,你说,她是不是也会变成杏花精?”
他眼中明明带着一丝祈求的神色,可他的语气却不是在询问而是迫切地想让我肯定这一结果,我的手被殷泽握得生疼,心里不由地想,他这样在意这个女人,她究竟是谁?莫非他上次去禹都城祭拜的便是这个女子?
殷泽见我迟迟不回答,眼里的光亮黯淡了下去,他松开我的手,慢慢地转过头去望着那满树的梨花发呆,眼中神色是那样的哀伤。
我不忍心见他失望,便说道:“她那样喜欢杏花,若是死后自然会投胎到杏花树上,或许我见过的杏花精中便有她呢!”
“一定有的!”殷泽伸手缓缓地抚摸着那斑斑的树干,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眸中一闪而隐的泪意。忽然,殷泽长袖一展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一个飞身落在了树顶。他扶着我的腰俯身指着树下温和地问:“这么高,怕么?”
站在树顶望着脚下的一片如云似的雪白花海,耳边拂过阵阵清风,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娘娘山的日子,那时我和灰猴弟弟经常互相追逐着,从一棵树顶飞掠而过落到另外一棵树顶,风声在我们耳边呼啸而过,枝叶摇曳间洒下阵阵花雨。我从殷泽的胳膊中挣脱出来站在一片繁茂的花海中张开双臂任由微风吹拂着我的衣衫笑着对殷泽摇摇头:“不怕!”
殷泽淡淡地笑了笑,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根通体碧色的笛子凑在嘴边吹了起来。他立在繁花之间,一袭月白衣衫衣袂飘飘,墨发翩飞间闪着微微的光泽,面如冠玉却显落寞,静静的站在那里透出一股清冷疏离之感。笛音袅袅,婉转悠扬,在漫漫花海中悠悠飘荡着似萦绕着无限愁思与牵念。
纵然我不懂音律可也听得出殷泽笛音中的满怀愁绪。我之前对殷泽是颇有微词的,觉得他飞扬浮躁、冷漠专横,可此时的他却与往日大相径庭,一副郁郁寡欢、愁肠百结的样子,眉宇间的哀色让人心里看了难过。
“姑爷,你是不是有伤心事?不然你的笛声怎么让人听了就想哭呢?”我不由地出声问道。
殷泽缓缓放下了笛子淡淡地笑了笑,他红唇勾起,面上犹如春花绽放般动人,可我望着他的眼睛时只觉得那黑眸深邃如一潭古泉,深处一片寒凉。他泠泠轻笑道:“杏花犹在,物是人非。有谁还记得这些杏花的主人呢?!”
我心中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他:“姑爷,这些杏花的主人是谁?她是不是不在了,不然你为何会如此伤心呢?”
殷泽摘下一朵杏花托在手心,他看着那白皙若雪的颜色笑的有些凄然:“这些杏花是我娘生前种下的,她名字中有个‘杏’字,也最喜爱杏花,今日是她的生辰......”
难怪他这样情凄意切,原来是在思念他的娘亲。他娘不是应该葬在殷家祖坟么?怎么会葬在禹都城?不过话说回来,我离开娘娘山刚刚一年就很想我娘了,他娘亲去世了这么久,他定是日日思念吧。这府中除了他怕是没人再记起今天是先夫人的生辰了,便是殷老爷也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殷泽能不伤感么?我心中顿时对他同情起来,不由地安慰他道:“姑爷,我生来便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真的,没有骗你,我方才看见一个温柔可亲的杏花精她一直在对你笑呢,我想,这会不会是您的娘亲投胎转世了?”
殷泽闻言果然凝目朝杏树望去,急切地在树之间找寻着,他看了半晌后失望地摇摇头:“可惜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你说什么?哦,好的,我晓得了,我会告诉他的!”我装模作样地对着空中侧耳倾听着,随后转头对殷泽说,“那个杏花精说,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让你也不要难过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便讲给这里最粗壮的那棵杏树听,她便知道了。”
“好,好!”殷泽既激动且欢喜,他竟一把抱起我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在树上转起了圈。
“姑爷,姑爷小心,要掉下去了!”我被殷泽的举动吓得大叫,忙闭上眼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
殷泽见我害怕便停了下来拉着我的手从杏树上飞落在地,他清朗的目光望着我眼中的寒凉已然不见:“你叫什么名字?”
“小伶,我叫小伶。”我被殷泽晃的晕头转向一时间找不到东西南北,站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就要倒下去。
“站稳了,小丫头。”殷泽笑着将我的身体扶正了,屈指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指尖的触感让我又想起那日在亭子里他捏我鼻子的感觉,我好想问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在禹都城外跟你一起避雨的那只小狗?我呆呆地看着殷泽,他一向微蹙的剑眉漾起柔和的弧度,似黑晶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春风吹过池水时的柔波,红唇轻抿,笑意嫣然。
都说天宫中的那些男神仙们皎如玉树光华照人,我没见过天上的男神仙什么样子,只觉得大抵也不过如殷泽这般好看。却也觉得此时的殷泽与之前的他似乎也判若两人,以前不是没见他笑过,只是那笑冷冷的带了几分凉薄几分讥诮,而此时,他的笑却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殷泽见我发呆伸手在我脑门上点了一下:“天色不早了,你家小姐也该回来了,”他顿了顿,本来笑容莞尔的面上倏然又冷了下来声音也带了凉意,“这殷府贪心的人多着呢,提醒着你家小姐凡事多长个心眼,别轻易就相信了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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