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底如何生成,如何捕捉,如何感知,如何理解,这一直困惑着我。我父母之间的爱,又如何相系,是人性的变态与恶魔的哪种信息结合而成?
在幼年时我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我在路上不小心踩碎一只蜗牛都会全身战栗,我想我天生就拥有人性,这让我觉得自己不同。而有一天我意识到这种差异非常危险,同时发现家中的财物完全足够庇护我一辈子,所以我选择了摒弃那个恶魔的世界。
而我的恶魔父亲,关于爱,他的回答是“我要保护好我的孩子与妻子。”我现在对他的记忆非常稀薄,因为他并没有保护好母亲,在之后这全化为了怨责,所以我决意忘记他、不再爱他,我也真的做到了。
回到房间,在灯光之下我才注意到这里的墙壁是蓝色的,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代表自由,那是祖先的希望。想想我那个表面辉煌,内里杂乱无章的庄园,不禁哑然失笑。
白色象征尊贵,是牙齿的颜色,因管家的购置习惯,家中大多数家具都是单一的白色,顶多印上几个特定符号。以前母亲总喜欢用毛笔沾上墨汁在花瓶上画一些图画,自从母亲过世之后我无比厌光,家里常年闭着窗帘,只有黑色和暗黄的灯光颜色,所以我并不在乎这些东西。
但人类偏偏总是在乎一些奇奇怪怪的细节,她甚至比母亲更变本加厉,有一次不知从哪弄出几种涂料,拿着拖把沾上颜料在墙上画来画去。
就连餐桌都是她的杰作,当时我饶有兴趣地解读她非常抽象的画作:“这绿油油乱糟糟的一大片,是草地;这栋扭曲的房子就是庄园;这似猪似牛的东西是卟卟?”
她的嘴角抽了抽:“林先生,你能不能组织一些稍微动听点儿的措辞?”
“好吧,这边这个长发飘飘穿着长裙的可爱女孩是你。”我的手指从餐桌的这一头慢慢跨到另一头去:“这边这个……獠牙快刨到地里去的恶魔是我,真是栩栩如生,你怕我认不出自己么?”她撇撇嘴,我拿起画笔,将自己擦成一团,在她的人物旁边画下一个火柴人:“画技有限,但我应该离你近一点。”不顾她的笑声多么响亮,我又沾着不同的颜色在上方的天空落笔。
她哼道:“这可一点都不现实主义,我在庄园就没见过彩虹。”我抬头看她,笃定地笑道:“我见过。”
那一瞬间的笃定是真的笃定,因为我那时看着她的眼睛,但在之后我发现这只是一句谎言,我没有见过天空出现彩虹。
我很快就习惯了家中五花八门的色彩,但当我去到她的房间,看见她墙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纠缠线团,看见她在自己的画像上添了一座又一座牢笼,每每想起都让我觉得无助、泄气又愤怒。
带着这种难以平息的情绪,眼前的房间竟慢慢黯淡下去,手边正是客厅中被她搞得一团乱的墙壁。
转头见她就端庄地坐在窗前,像很多年前母亲坐在那里。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其中之一就是要像她这样肃穆。
她看着窗外,旁边的圆桌上竟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我连忙低头一看——我的胸口一片空洞。
看过无数个日夜交替,直到外面飘起雪来,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什么,侧头凝视我的心脏,注视中竟染上一层期待的笑意,我不禁也期待起来。
她伸手探向那血迹早已干涸的心脏,在触摸的一瞬间却现出极度嫌恶的表情,于是她终于回过头,一字一句道:“林先生,你的心是这样冷的啊。”
这话史无前例地伤害到我,胸口蔓延出寒意,我错愕,抬手捂住胸口,那里分明就是空的。而她手中的心脏突然炸裂开来,染红一大片玻璃,我的视线逐渐缩小、变得昏暗,鲜红的窗户,冷酷的表情,雪在房间里下着。
临死前我攀附着身旁的墙,伸出手猛然一抓,一阵极度刺耳的指甲声让我霎时清醒过来,转眼我还在这狭窄的房间中,一身冷汗。我难辨真假,那几乎就是过往的真实存在或是未来的预兆——她一直在完成这件事情。
此刻疲乏地躺在床上,忽又想起儿时曾与母亲躺在后院的山坡上。至今我仍记得母亲望向天空的温柔眼神,但那种温柔与母亲坐在餐桌旁看我囫囵吞枣吃饭时的温柔不同,因而我好奇道:“母亲,你在做什么?”
她答:“我在感受。”然后她转过身来轻抚我的头:“感受和理解同样重要。”
我更不明所以:“怎么去感受?”
她牵引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用心。”
我能理解母亲的思维,古代的中国人以为一切思想情感皆来源于心脏,就连汉字造字有关情感思想的大多都是竖心旁心字底,而科学早已证明他们是错的。
虽然他们是错的,但刚才从心脏传出的绝望与恶寒是那样真切,我仍不解,只知这样的情绪于我非常不利,我必须借助什么跨过这糟糕的环境。
纵览我这四十多年的经历,如今能让我感到安全的,竟然还是她。尽管这份安全感始终摇摇欲坠,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段关系中偶尔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刚结婚的那几天,我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她其实是幸福的,吃完晚饭后她在客厅踱步,站在一隅提出了第一个要求:“林先生,太安静会将人逼疯的,我要在这里放一座钟。”
我那时以为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终结与我之间的沉默,即刻便应了她,但后来这成为了每次冷战时附加的凌迟。
我受不了她的沉默,而恰好她也受不了我的絮絮叨叨,这样的拉锯爆发过一次破格的争执。
在某一日某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她又陷入了整晚的无言,我迫切想知道她忽然冷漠的缘由,而她禁不住我的盘问,生气道:“不是每件事每句话都有规律,追寻没有答案的问题不会累吗?”她不耐烦地起身,我忙问:“你去哪?”
她的背影很是潇洒:“拿酒!”
酒在人类各国的书籍中都是一个常见字眼,但因酒精会麻痹大脑神经,所以早就不再是饮品。她不知从哪儿抱回一个玻璃缸,我仔细一看,里面浸泡着紫葡萄,她一打开,我立马捏紧鼻子:“有点冲……还是不要喝了?”
她倒上两杯,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而后用轻蔑的目光挑衅着我,我自然不会向人类的挑衅投降,捏着鼻子就喝了下去。这战争似的形式让我心中对“喝酒”打上巨大的叉,看来文学书中的酣畅淋漓都是糊弄人罢了,你来我往间,我突然发现她居然还会武侠小说中的分身术!
意识与身体的分离令我芒刺在背,如果她那时就对我有杀心,我必在劫难逃,但她只用来捉弄我,举着我的手臂胡乱挥舞,嘴里哼着难听的调调,不时还笑出声。我顿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眼下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抱头乱窜把自己塞到沙发里去。
她走过来,语气中辨不清是何种含义的笑:“你真可怜。”
我迅速在脑中努力搜索有关这个词汇的内容,是一群人看见另一个悲惨的人低喃的“太可怜了”吗?
又或是:“这是情侣间的爱称吗?”
她轻轻抚着我的脑袋:“是的,小可怜。”
禁锢之爱:恶恋与玫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