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是不埋横死之人的,因为有怨气,怕伤了此山的灵气,坏了先祖的仙居。但也并不是没有例外,其中有个佃户家的姑娘就被葬进去了,据说还是富家的族长做的主,富太太给做的法事。这就非同小可了,富太太是庄上的人,正常的红白喜事只是帮衬,偶尔给出个主意,不为钱财,也不以此做营生。可是主持死人的法事,还是横死的人的法事,却是头一回。自允生记事起,也只这一回。
那年允生刚刚记事,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他记得族里的佃户有家好看的小姐姐,是来专门看着他的。小姐姐为了贴补家用,正好那时允生的奶娘走了,富太太便安排了她个看允生的营生。
允生只记得那个小姐姐很可爱,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却有个不怎么圆润的名字,敏娘。庄户人家没什么文化,名字本就取得随意,更何况是女娃娃的名字。敏娘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和妹妹。允生记得敏娘刚到家里的时候,很单纯的样子,白嫩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因为害羞,脸上还带着红晕,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很是和善。
敏娘头一次去别人家帮忙看孩子,显得有点笨手笨脚,不知所措,凡事小心翼翼的。但好在庄户人家纯朴,敏娘照顾允生尽心尽力。对于敏娘,允生说不上多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只是觉得姐姐有趣。特别是有一阵子,敏娘每天眼睛都亮晶晶的,开心的紧。允生觉得这样的姐姐,脸上有光,显得整个人都好看起来了,透着一股生气。那阵子敏娘经常带着允生四处转转,去岷江边芦苇荡,去田边摘不知名的小果子,还有带着他到隔壁村和春儿和小燕子玩,但最多的就是带着允生去富家的私塾窗口旁听。对这点,富太太是赞赏的,因为允生开蒙晚,所以六岁还是跟不上私塾先生的节奏,索性就让他晚一年开始学。但富太太相信耳濡目染,经常在私塾旁听,即使没有学,也可以让他对读书多分兴趣,多学点有益的东西。
允生真真是没兴趣的,但敏娘却听得格外认真,还一站就是半天,她不肯走,允生也拗不过她。时间长了允生就不干了,敏娘便变戏法一样,经常拿些糖啊,果啊的给允生。那时候即使是富家这样的富户,糖啊,果啊也是稀罕玩意,都要等富老爷和富太太去过镇上才能吃到。允生就这样被这些吃食给收买了,也就陪着她一起站在窗口听着让人昏昏欲睡的之乎者也。
有一阵子常常听敏娘的娘来找她,说她光见干活,不见钱。敏娘只是低头不语,允生不自觉也一脸羞愧,他隐隐觉得可能糖吃多了,牙有点疼。但有过几次,敏娘还是一如既往,没办法,敏娘她娘也就放弃了。
这样过了一阵子,允生对糖都有点腻了的时候,敏娘忽然不去学堂了。经常带着他到岷江边玩,她常常把允生放在一个小竹篮里放进水里,篮子把手上栓根绳子,然后她坐在岸边拉着绳子,看着允生在水里玩。允生喜欢坐在篮子里飘在江上。那时候他游泳还不好,富太太不许他和别的孩子一起去江里扎猛子,给允生抑郁坏了。好不容易可以在水里玩了,允生觉得自己在篮子里坐一辈子都不觉得腻。于是,允生又开始了自己在水上的篮子里抓小鱼,抓小虾,敏娘坐在岸边发呆的日子。只是,人嘛,满足了一个欲望就会产生下一个欲望。玩了一阵子允生烦了,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进水里游泳。有几次都被敏娘及时发现给拦下了。那日,允生出门前,敏娘被富太太招进屋里说了什么,敏娘出来时一脸严肃里隐隐有点羞愧。见了允生便说,今天姐姐陪你去找春儿,咱不去水里玩了。
允生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蹲在地上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敏娘。往常他这样,敏娘一会就心软了。可是那天敏娘铁了心不让他去玩,说什么也没同意,也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结果,允生败下阵来,没精打采地被敏娘拉着往邻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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