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人物:
平克
弗洛伊德(幼年)
弗洛伊德(成年)
弗洛伊德的母亲
弗洛伊德父亲之亡魂
校长
众学生
众儿童
弗洛伊德之女友
众信徒
众路人
地点,时间:此处此刻
第一幕,第一场
(墙倒塌的轰隆巨响)
一块水泥做的平地,死灰色而且潮湿,还没什么生机,从不能辨别方位的极远处借来一片微光,它把平地照亮,让人能看清舞台中央的一块墙根。
(平克上。他从墙根后边的黑暗里摸索着出现,赤裸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黑白相间条纹的薄短裤,目光迷茫,手掌鲜血淋漓。跟着,他一边抚摸着墙砖,一边绕着墙根转圈,沉吟。直到第五圈绕到一半,平克把手收回,走到墙根前头,背靠墙根面向观众,轻叹,摇头,手无处安放)
平:我成功了吗?
(平克回头,沉默,跟着又转而面向观众,起初并不有所动作,而后擦汗)
平:(对着观众,大声)你们说,我成功了吗?(继而低头,声音降低,摇头,抽泣)哦,不,不,当然不——显然,我是把墙推倒啦,它再也困不住我了——再也不,再也不啦……(声音更低,看向自己的双手)我曾是个音乐家哩,我还有漂亮的手指,为了推倒它,我连我的指头也不要啦——可是呢?(抬头,对着观众,愤怒)你们这些人,对着我,在这之间还是有一堵墙,我曾爱上的人也是,我曾经的朋友也是,我的亲人也不外如是——我花了一辈子推倒我的墙。——可我还有多少辈子用来推倒你们的墙呀?——何况你们心里又有一堵墙哩!
弗:(稚嫩的童声)先生?
(弗洛伊德在幕后说话,随后与平克同一位置上,身着小学制服,缓慢靠近平克)
弗:(小心地)先生?(向平克走一步)您喝醉了么?
(平克听到声音,不再背靠墙根,他转身背对观众,向弗洛伊德,伸右手;弗洛伊德见状后退一步)
平:(失望地,摇头)哦,不,不,显然没有——我有许多年滴酒不沾了——我磕药,但这会儿没磕大——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平克的右手逐渐放下,弗洛伊德又退后一步)
弗:弗洛伊德,我叫弗洛伊德,先生。
平:好名字,好名字,(咯咯地笑)你是个好孩子,(左手指向观众)不像那些糟糕的家伙——一个小小的问题,你有墙么,孩子?
弗:(困惑地)您说什么?
平:(指向墙根)就像它一样的墙呀!
弗:(天真地)下周妈带我去薇拉镇参加舞会,我听说那儿有许多墙。
平:(感慨)啊!薇拉镇!多少年前我也去过那儿,也是个舞会——你想去那儿吗?
弗:我想我很期待,先生。
平:(忽地快乐起来)那太好啦,我替你高兴,祝你愉快。
弗:(歪着头,看着平克)先生,您怎么了?
平:我在祝贺你呀。
弗:我不觉得,先生。
平:那你认为我是什么意思呢?
弗:要我说,您心里不快活。
平:不快活?
弗:不快活。
平:为什么?
弗:我刚才路过这儿,您对着那边(看着观众)——就是那边——一片黑,说什么墙的东西,可是我说我要参加舞会,您又突然很替我开心似的,(沉思片刻)我想您只是——只是在让我开心,(又沉思片刻)我想您不是个坏人。
平:(苦笑)不是个坏人——多久没听过这话了,(顿了顿)你说得对,我不快活。
弗:您怎么啦?
平:我失望极啦!
弗:为什么呢?
平:你不会明白的。
弗:我可以听您说,这样也许您能好受。
平:我试过啦!可是他们面前都有堵墙!
弗:我还是不明白。
平:你当然不明白啦——(激动地)当我最后遇到一个女孩儿,她叫——她叫——(绞尽脑汁)不重要!她待我好极啦!(喜悦地)她那么好,那么优秀,又那么和我性格相像——(悲伤)我那么想和她有一个未来——我拼了命地想从我的墙里钻出去拥抱她——(做拥抱的动作)你知道拥抱——拥抱!可是我的希望变成鬼火一般的东西,它不能像野草一样从腐烂成的失望里再长出希望,因为我无论怎样,也看不穿围着她心脏的墙——(平复)我激动了,抱歉。
弗:这么说,您失恋啦?
平:不是。
弗:不是?
平:或者又是。
弗:您有些激动。
平: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方才只是激动失语,这不是我的全部,不是我失望的全部。
弗:您想把它告诉我吗?
平:(退后)不,我不想,因为你不会明白,我也不想你明白,好孩子,你应该回家。
弗:您不需要我的帮助么?
平:不需要,别再问了,孩子,快走吧。
弗:您……
平:(打断弗洛伊德)快走!
(弗洛伊德由原处跑下)
平:(转身向观众,冷笑)你们看,多好的孩子,就是你们这些人把他毁掉的,(怒不可遏)是你们在他的心里筑墙,是你们在他的家人,爱人,朋友和所有认识的人心里筑墙——我真该诅咒你们!
(平克快步走进黑暗处,下)
(弗洛伊德由原处小跑上,在墙根后捡起一块砖放在墙根上,由原处小跑下)
第一幕,第二场
同一地点,同样光线微弱的夜晚,墙根同样被照着,墙根周围有许多砖块。
(弗洛伊德由舞台左侧暗处上,身着学生制服,跑向墙根。弗洛伊德之母由墙根后上,身着服丧黑衣,表情悲哀。弗洛伊德看到他母亲,低头)
母:(语气带着怒火,但几乎哭出来)弗洛伊德!
弗:(怯懦,声音微弱,不敢直视母亲)妈。
(两人久久沉默,弗洛伊德半张着嘴发呆,他的母亲盯着他的脸,急促喘气)
弗:(僵硬地)妈,我错啦。
母:(哭腔)你怎么总是这样伤我的心!(蹲下,捡起砖块放在墙根上边,不断重复)我不是告诉你,要问过我,最好把那些人带来见我才和他们交朋友吗?他们里面那么多坏人……那么多坏人……把你也给带坏了……(继续捡起砖块,并呜咽)你怎么对得起你战死沙场的父亲!
弗:对不起……
母:(如上)校长都告诉我啦,你和他们——和那些坏到骨子里的小老鼠都学坏了……为什么要和他们交朋友,为什么要让妈妈不放心……你以前总是那么乖,那么听话……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妈妈的话……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啦……我那么爱你,那么关心你,我给你那么多——那么多——你记不记得我亲自给你做早饭的那些早上啦……你还嫌它不好吃……我明明给你买了那么多漂亮衣服——你穿上它们一定很可爱……(声音微弱下去)妈都还记得,三岁那年你亲口告诉我的……永远都是我的小熊宝贝……永远的……
(短暂沉默,母亲望着弗洛伊德,若有所思,跟着仿佛醒悟,表情变得恶毒,尖锐)
母:(怒火中烧,大声吼叫)对呀……对呀——对呀!你一定不是我的小熊宝贝,是恶魔,恶魔来了!如果你是我可爱听话的弗洛伊德,你肯定不会犯这些事!你一定是魔鬼!(跨过墙根,箭步冲向弗洛伊德,捉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恶魔!恶魔!把我的弗洛伊德还给我!把我的乖乖儿子还给我!把我的小熊宝贝还给我!你这个可恶,可耻的东西!快把他还给我!
弗:(受惊,不知所措)妈……妈……我错了……
母:别想骗我!恶魔!快呀!快把弗洛伊德还回来!要不然我马上就把你肮脏的心脏剜出来!
(弗洛伊德的肩膀被母亲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他几乎要哭出来)
弗:(哭腔,大喊)妈!妈!我是弗洛伊德!
母:(忽然冷静,清醒过来,停止摇晃弗洛伊德的肩膀,但还是死死抓着他)什么——刚才我……我刚才对你做了什么……我很抱歉,小熊宝贝——妈太激动了,可是妈是爱你才控制不住自己呀……(呜咽)原谅妈好吗……你爸不在之后我就一个人拉扯你长大,妈是没办法的……我们现在回家好吗……
弗:(不知所措)嗯。
母:(安慰地)好……好……这就对啦……这才是我的儿子,我就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熊宝贝——咱回家吧。
(母亲放开弗洛伊德,往暗处走,到舞台边缘时,回头,向弗洛伊德)
母:你还在那儿干嘛?和我回家呀。
弗:(迷茫)嗯——嗯,我马上来。
(母亲面带满意神色,下。)
(弗洛伊德佯装向母亲方向跑去,两步后,在墙根旁停下,面对墙根,沉默片刻,而后蹲下,向墙根上添加砖块)
(父亲的亡魂由墙根后舞台暗处某方向徘徊,上。弗洛伊德发觉他,不再摆弄砖块,站起来对着父亲的亡魂)
弗:(试探)爸?
(亡魂沉默,看着弗洛伊德,面无表情。弗洛伊德悲哀地看着亡魂)
弗:(大声些,仍试探着)爸?
(长时间的沉默)
弗:战争笼罩的1944年,某个破晓前无奈和悲哀的时刻。
(弗洛伊德跟着顿了一下,看着父亲,仍是沉默)
弗:当清晨终于来临,前线的指挥官要求撤离战场,(停顿)却被告知只能坚守阵地,还附赠着上将们的谢意,(停顿,深呼吸)敌军的坦克得到牵制,军官们陆续撤退,安奇澳桥头堡得以保全,(停顿,重复地深呼吸)而代价,(停顿,不停地深呼吸,不能控制,哽咽)仅仅是几百条普通士兵的年轻生命。年迈的国王乔治,他在知晓我父亲阵亡的消息后,给我的母亲,寄来一封信——那封信在我的印象里呈卷轴状,上头有金质叶片——这是我对它的全部印象。那天我发现了它——放在母亲的房里,一个满是老照片的抽屉,它在最底下呢……虎式坦克冲破防线时,皇家步兵团的战士无一幸免,那时他们都被留在战场上,要么奄奄一息,要么尖叫……我们的国王殿下这会儿正坐在房间里,给我父亲家人的那封信上署着他荣耀的名字,还有橡胶的戳章等着盖上——这就是我们亲爱的高层指挥官,夺走我父亲生命的全部过程。
(亡魂沉默,仍面无表情,弗洛伊德跟着不能自制地流着泪)
弗:妈常给我讲你的事,她让我记下来,记得——(胡乱地挥了挥手)死死的哩——她告诉我,这样你会为我骄傲。
(弗洛伊德不说话,看着亡魂,亡魂终于有所回应,却只是回避他的眼神,沾满尘土的头颅转向舞台另一边的暗处)
弗:爸,你究竟留下什么给我?
(亡魂听到这话,大为惊讶和恐慌,跟着又愤怒起来,他开始尖叫,在墙根后边挥舞手臂,握紧拳头,突然,快速退到暗处。下)
(弗洛伊德蹲下,继续建他的墙)
(光线渐弱,弗洛伊德下)
第一幕,第三场
同一地点,同样的微光,但舞台中央的墙根被扩建,及膝的矮墙分割了空地,墙脚下散落许多砖块。
(弗洛伊德已经在墙旁等着,他背对观众,双手按在墙最上边的砖上,低着头,神情沮丧)
(校长由墙后急走上,身着白色衬衫,条纹领带,西裤,戴着圆框的黑眼镜,留一撇卫生胡,神情愤怒又急躁)
校:(看见弗洛伊德,暴跳如雷)弗洛伊德!给我过来!
弗:(低头,小声)是,先生。
(弗洛伊德低着头,慢慢走向墙,跟着他想翻过去)
校:(急躁)你在干什么?慢得像蜗牛爬!(看见弗洛伊德要翻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别过这边来!对!就站在那儿!败类!听我说话!
弗:(略抬头,尝试鼓起勇气)先生……
校:(打断,向弗洛伊德扇耳光)我叫你听我说话!蟑螂!你是聋子吗?——我在问你话!老鼠!
弗:我不是,先生。
校:既然你恨这个学校入骨,为何还要花大功夫进来!那些管事的先生究竟怎么把你这种垃圾放进来!——啊,我知道了,(快步来回走,冷笑,不断侧视弗洛伊德)你这水沟里的虫豸还相当聪明,伪装出一副良善的模样,欺骗我们仁厚的先生们,等到蒙混过关,就誓要把这儿搞得乌烟瘴气!——我说得一点儿没错吧!对呀!你这种天生的坏种做恶事需要什么理由?别跟我说什么青春期和所谓“叛逆期”,(在弗洛伊德面前停下,手指着他,面目狰狞,将刚才的话重新一字一字地拖长声音重读)“叛——逆——期”——哪有这种东西!我看到的只有你这种坏到骨子里的东西无知傲慢的愚蠢行为!(极为愤怒以至说话快得吐字不清)你父母供你吃穿——学校给你面子让你有地方学东西——社会给你地方安居——你竟还要做出忤逆的事情!只有你这种一无所知,胸中毫无道德伦理,毫无感恩之心的蛆虫,才会贪得无厌地要求更多,才会拿着什么“思考”,什么“判断”云云胡搅蛮缠的借口,来违背我们的要求和意愿!
(校长一时间说不出话,瞪着弗洛伊德,跟着再扇弗洛伊德耳光)
弗:(反抗地)先生。
校:(打断,扇耳光)无礼者!
弗:先生。
校:(扇耳光)异类!
弗:先生。
校:(如上)出头鸟!
弗:先生。
校:(如上)离群!
弗:先生。
校:(如上)装模作样!
弗:先生。
校:(如上)忤逆的东西!
弗:先生。
校:(如上)毫无感恩之心!
弗:先生。
校:(如上)垃圾音乐!
弗:先生。
校:(如上)叛逆期!
弗:先生。
校:(如上)抑郁症!
弗:先生。
校:(如上)空调!
弗:先生。
校:(如上)食堂!
弗:先生。
校:(如上)智能机!
弗:先生。
校:(如上)假期!
弗:先生。
校:(如上)你不吃肉,就别指望布丁!
(弗洛伊德不再说话)
校:(扇耳光)学什么美术!(如上)学什么体育!(如上)学什么哲学!(如上)学什么心理学!(如上)学什么辩证!(如上)学什么编导!(如上)学什么(如上)钢琴,(如上)小提琴,(如上)中提琴,(如上)大提琴,(如上)萨克斯,(如上)帕格尼尼,(如上)吉他,(如上)鼓,(如上)短号,(如上)小号,(如上)大号,(如上)圆号,(如上)次中音号,(如上)手风琴,(如上)单簧管,(如上)双簧管,(如上)巴松,(如上)竖笛,(如上)短笛,(如上)长笛,(如上)英国管,(如上)木琴!(如上)学什么经济学!(如上)看什么时事!(如上)看什么电影!(如上)看什么梵高!(如上)看什么(如上)莫奈,(如上)马蒂斯,(如上)提香,(如上)米勒,(如上)高更,(如上)毕加索,(如上)马奈,(如上)塞尚,(如上)莫里索,(如上)毕沙罗!(如上)听什么贝多芬!(如上)听什么(如上)柴可夫斯基,(如上)莫扎特,(如上)海顿,(如上)肖斯塔科维奇,(如上)巴赫,(如上)亨德尔!(如上)学什么语文!(如上)学什么数学!(如上)学什么英语!(如上)学什么日语!(如上)学什么德语!(如上)学什么俄语!(如上)学什么西班牙语!(如上)学什么物理!(如上)学什么历史!(如上)学什么政治!(如上)学什么化学!(如上)学什么地理!(如上)学什么生物!(如上)为什么文化学不好!(如上)为什么大学不够有名!(如上)为什么不考研!(如上)为什么收入不够足!(如上)为什么……
弗:(忍无可忍)够了!给我停!
(弗洛伊德反扇校长耳光)
(弗洛伊德抄起地上砖块,校长面露得意与满意神色,转身背对弗洛伊德和观众)
(众学生分别自暗处各方位上,大多站在墙的外侧,少有几人向弗洛伊德侧走近几步,又即刻退回,跟着,除背对弗洛伊德的校长外,全部向弗洛伊德投去或幸灾乐祸或鄙夷的目光)
(弗洛伊德怀疑,后退,左手里的砖块松开,掉在地上,弗洛伊德一直后退至舞台边缘)
弗:你们?
学:我们。
弗:对!我!
学:对,你。
弗:我。
学:你!
弗:错了,重做一遍?
学,校:错了!重做一遍!
(弗洛伊德双手抱头,仰天尖叫)
(光线忽灭)
第一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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