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图帕克的住所。
身材壮硕的黑帮老大站在阳台前,双目盯着窗外飘落的雨点。他两指间夹着一根雪茄,用力地吸着。
这个除脸以外几乎每一寸皮肤上都爬满了纹身的男人此时罕见地露出了担心的神色,身旁的几个手下互相对视了几眼,彼此之间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要变天了。”图帕克神色凝重地说,“这不再是那个几把微冲就能闯出一片天的时代了。”
窗外仍旧暴雨滂沱,雨水在街道上流淌,有些水流肮脏,有些水流则十分干净,就像人们心中的河。
屋内充斥着沉默,没有人试图搭话。图帕克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他嘴角微微地勾了勾,随即又落下。
“你们当中有怕死的吗?”
仍旧是沉默。只不过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那次更为高贵,也更为勇敢。
“很好。”图帕克轻声说。
他伸出一只手臂,用力拉开窗户,让夹带着冷雨的风吹在自己脸上。这令他思维清晰,却也令他恍惚。下意识的,他的手摸到了腰间的格洛克。这把特制的格洛克冰冷而沉重,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你现在到底还输不输得起?”他问自己。
脑中无数画面像大雁迁徙一样掠过,他曾欺骗,他曾残忍,他也曾疯狂。他希望自己能在这一世横征暴敛,哪怕在地狱里尸骨无存。
他必须成为整场游戏中最有血性的那个!
猛地推上窗户,他转身。
“阿卡修,你带着一百个兄弟去楼下守着。”
墙角处一个黑发的年轻人点头,眼神深沉如亘古存在的深渊。
“黑蛇,你带着两百个兄弟去边境接应我们,如果我们满盘皆输,你要负责殿后。”
淡黄发色的女人点头,笑得嚣张而又自负。
“我会做好的。”她大声说道。
“帕森斯。”他转向一个黑人,在整个屋子里,只有这个人坐着。
听到图帕克叫自己,他迅速跳了起来,动作敏捷而利落,像是一只准备捕食的猎豹。
“你带着剩下的所有兄弟。”图帕克重复,“听着是所有。所有兄弟,去南部,直捣唐的大本营。”
“是。”他应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不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带着对于接下来行动的期待,他用力地舔了舔嘴唇。
“有场暴风雨正在酝酿,我们当中将会倒下很多人。但我们已经沉寂了太久,也正是时候用鲜血和尸骨铺就新时代的道路了。听着,活下来的所有人都有脱离组织的自由。”图帕克掷地有声地说。
三人点头,眼神里的感情突兀地统一,只余庄严和肃穆。
……
身着迷彩,手持微冲的男人们在几个小时间满布了城市的每条小巷,所幸是在深夜,街道上没有几个民众,因此也没有引起政府的注意。只有几个在夜间巡逻的警察注意到了这群暴徒,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他们选择了忽视。
也正是这群治安人员的不作为,才使得奥斯兰帝国成为了整片大陆最混乱的君主国之一。整个维安系统就像是用沙子搓成的绳子一般松散,对地方的武装势力没有任何实质的控制力。一万五千平方公里的面积中充斥着各种毒贩与军阀,虽然在长期的势力演变中后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和平的秩序,但隔三差五也总会有战火燃起,危害国家的秩序。
政府明面上禁止任何武装力量火并,私底下其实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就随他们的便。但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武装势力真的触犯到了政府的逆鳞,政府便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这个集团,哪怕是这个集团已经控制了帝国的大部分疆域。
而德兰克和唐的集团,此时正在政府的逆鳞旁跃跃欲试。
与图帕克武装势力选择隐藏在小巷的战略不同,身着西装的唐选择带着几千名骨干成员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手枪就插在腰间的皮套里,随时可以拔出。
两边都在等待天亮。
……
小雨还在下着。
短发女子一咬牙,伸手推开了门。令她讶异的是,门内空无一人。
电子探测仪还是没有响,难道这附近真的没有任何陷阱?短发女子不敢保证,也不敢想当然
带着每一根绷紧的神经和每一块肌肉,她走向了没有任何装备护身的德兰克。
那把短刀也逐渐开始膨胀,向着巨剑的形态转化。女子微微下蹲,两只手紧紧握住巨剑,剑锋就正对着德兰克。
德兰克眼中寒光闪烁,比剑刃更寒三分。
“你要死了。”德兰克说。
短发女子提剑便起,带起冲天的剑芒,一如星球最北方那绚丽的极光。
成千上万缕银色或黑色的气流从德兰克身体的每个毛孔内踊跃而出,化作一层层银黑相间的流体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如同一套有生命的铠甲。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被一张狰狞的恶魔面孔代替,他张开嘴,露出四排锋锐的牙齿。
暗金色的眼眸里,满含君王的暴怒。伸展修长的五指,一把长柄的斧头迅速凝聚成型。德兰克握住这把武器,整个身子如大鸟般跳起,用力地迎上了短发女子的巨剑。
巨剑应声而断,暴怒的德兰克连连咆哮,斧刃不断斩向短发女子的脖颈。女子举起断剑堪堪抵挡住这了一轮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她气喘吁吁,脚下躲闪的步子已经出现了混乱的趋势。
“我给过你机会!”德兰克嘶声吼叫,两米多高的身躯不断破碎又重塑,显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当中。他舒展另一只手,一把铁锤又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此时这个嗜血的生物大概已经不能被称为德兰克,因为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往日德兰克的那种老练和沉稳,只是一个劲地进攻,压根没有任何防守的意图。这是种冒险的打法,如果短发女子能够冷静下来,也许能够找到弱点从而将对手一击毙命。可不幸的是,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之下,她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又何谈像往日一样去认真分析对方的动作。
“我要让唐付出代价。”德兰克的面容越发狰狞恐怖,两手的攻势也越发凶猛了起来。
“唐根本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愤怒的!”在极度的紧张和慌乱下,短发女子下意识地喊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突兀地,德兰克的攻势停了。他两手的武器僵在半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短发女子不言语,脚步轻移,想要向后移去。
“你再往后走一步我会把你杀掉。”德兰克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我发誓。现在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
“我说……唐根本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愤怒的……”短发女子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重复,她从德兰克的言语中听出来了一丝转机,似乎只要她如实回答她的话,自己就可以得到活命的机会。
德兰克两只手的武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银黑色的流体也接连化作气体回到他的每个毛孔中,他从两米多高的可怖巨人重新回到了那个气息如远山般清冽的年轻男子。
带着可掬等我笑容,他问道:“那你恨不恨他?”
看着德兰克清澈如水的眼睛,女子竟然在一瞬之间失了神。等到她回过神,那个“恨”字就已经脱离了她的声带。
“唔……让我推理一下。”德兰克沉吟了一下,“你的能力并不强,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重用。而在几次刺杀任务失败后,唐对你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而他是清楚我的真实能力的。”德兰克笑容深邃,“但他跟你说我是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对吗?”
短发女子不自觉地点头,一个可怕的预想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他是派你来送死的。”德兰克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碎了女孩心中那一丝一毫的妄想,使得她从天堂的边缘直接坠入深不见底的地狱,四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没有光,更没有希望。
“真痛苦啊……”李暮雨想,“原来临走前唐对我的嘱咐全都是为了麻痹我啊……”
她闭上眼睛,些许泪水流淌了下来,汇成了时间的长河。在这条长河里,多数人是虚影,是在她世界里转瞬划过的流星。在遇到唐之前,她被困在自己的囚笼里,奄奄一息。
可那个优雅的男人就如同神明一般,招手唤来了九个太阳,照亮了她的世界。那是刺穿黑暗的绝世骄傲。忧郁而痛苦的女孩由此深深爱上了他,可随着时间的流失,那太阳的光泽越来越淡,终于,她又落入了之前的牢笼。她渴望着唐能再来拯救自己,她渴望着那个男人能再给自己一只援助的手。她滚在泥土里,眼神里浸满抑郁与绝望。
她就要死了。
终于,唐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一如他们初次见面地高贵优雅。她带着巨大的痛苦勉强爬起,却发现唐指引自己前往的不是光明的世界,而是能让人燃烧殆尽的火海,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
“唐是一个骗子。”李暮雨喃喃地说,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她看见了唐为她种植的树和花,看见了曾经的欢乐与富足。她看见了从前那个自己的幸福,也看到了现在这个自己的愤怒,痛苦,无奈……
她终于明白:原来唐从一开始就没有拯救她的念头,他只是将她的头扭转到她的尾一端,让她啃噬自己的尾巴。她的欢乐与富足吞噬她的忧郁与痛苦,无尽而轮回。
“我们要把他杀掉。”德兰克的声音像是魔咒,诱惑她走向恶魔的怀抱,“他拿走了你最珍贵的东西,而你还曾以为他是你的救世主。这是欺骗,这是欺骗!”
“对……”短发女子的声音忽然提高,“这是欺骗!”
……
“已经没有悬念了。”唐对着身旁打着耳钉的白发男孩说,“我们赢定了。”
男孩沉默了一下,随即应道:“但愿如此”
“你看到了什么?”唐问。
“我看到了狮子,鲜血和迷雾。”这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声音出奇地深沉,“我不知道他们预示着什么,但我知道接下来帝国的格局或是道路一定非比寻常。”
“那是一定的。”唐微微地笑,“我会让帝国的疆域扩大两倍,甚至更多。麟风,记住这不是一个玩笑,这是一个对帝国未来的准确预测,比狮子迷雾之类的模糊寓意更为清晰。”
麟风咧开嘴角,两只蓝色的眼睛漾满笑意:“我们家族的长辈很看好你,在他们所望见的未来中,你是唯一的亮星。有一些长辈甚至直接以‘未来的皇帝’称呼你。只不过……”
他稍微顿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在这段时间,他们看到你的光芒被吞噬了一部分。”
“嗯?”唐挑起眉毛,“那些老古董的能力出现了问题?”
麟风笑中带着不屑:“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家族从未出现过错误的预言。我们预言过魔神的陨落,预言过星星的破碎,甚至预言过龙神的暴怒……我们不会预测不准一个帝国皇帝的未来。”
“谁能吞噬我的光芒?”唐把自负写在了脸上,“图帕克?林雷?还是那个帕森斯?”
“是德兰克,你必须留心他。”麟风脸上的笑容敛去,“听我说,那家伙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存在。虽然他身上背着沉重的诅咒,但没人知道他到底……”
“好了。”唐沉声粗暴地打断,“狮子不会在意犬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将死之人。现在我们谈论一下关于帕森斯的事情。”
两人边走边聊,暴雨稀里哗啦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也落在身后许多兄弟们的身上。雨水很冰冷,但没有人颤抖,哪怕是轻微的一下。这群人如同雨夜中行进的狼群,执着而残忍。
“帕森斯是个很危险的家伙。”麟风说,“他眼里只有利益,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忠诚。他没有任何理想或立场,他只是想要在这场游戏中牟取更多的暴利。”
“我们想的一样。”唐面无表情地说,“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每场游戏结束发放奖励时,那些叛徒和间谍往往只能得到耻辱和死亡。除此之外,他们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但也许游戏结束时他已经脱离了叛徒的身份,成为了游戏的玩家之一。”麟风神色凝重,“即便在前辈们的视野里他的未来黯淡地就好像一块焦黑的煤炭,但谁都不知道这块煤炭到底会不会燃起耀眼的火光。”
“可能性不大。”唐语气忽然变得不满,“你总是疑神疑鬼,担心这个猜忌那个。要记住这帝国的英雄只有一位!”
听到唐这么说,麟风咽下一口唾液,把已经堵在喉头的问题默默送了回去。
那是关于李暮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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