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双手,从头顶摘下漆黑的头盔。面前的电脑屏幕仍未彻底暗淡。
他呆坐在原地,看着手中用于连接脑域的头盔。表面黑色的涂层深邃,如同人心深处的欲望。凝视着面前黑洞般的颜色,他迷离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晰,狠狠将手中的东西摔向墙壁。黑色的半球体撞在白色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盖过四周《谣》的曲调。随着头盔脱手,恍若失去了什么似的,他瘫倒在沙发上。
他最害怕的事,就是陷入曾经厌恶如今却几乎无法摆脱的状态。但似乎,这将是最终的结局。
“阿黛拉,我们做不到移除脑芯。它早已经和大脑融为一体。更何况,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你不明白,查德。只有摆脱它,我们才能从根源上摆脱被窥视、引导、控制的命运。即使这样不能改变世界,至少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失去脑芯,我们会和世界脱离。”
“至少,好过成为奴隶。”
“不,我们从来都不是奴隶,只要我们相信自己拥有自由。”
“自由?当你做的一切,都来源于它的引导,你仍然以为我们拥有自由吗?”
这是他与阿黛拉的最后一次争吵。它并不激烈,甚至不及过去,但他第一次清晰地看见那条无法弥补的裂隙。他离开华沙,来到格拉斯哥。现实中,他经营着一家咖啡馆;而在脑域,他匿名帮助别人维护程序,以此赚取维持咖啡馆运营和日常生活所需的基本费用——在格拉斯哥这没落的城市,几乎没有任何一家实体店能够实现盈利。他经营咖啡馆,只是为了实现过去的梦——属于他们两人的梦。开一家街角咖啡店,和为数不多但互相熟识的客人聊天。如今有了咖啡馆,却并没有愿景中的常客——倒也许是脑域中的那些客户与自己更为熟识——更没有她。他在脑域中接手数目可观的单,在现实却只能独自坐在吧台,任凭窗外四季变幻,云卷云舒,任凭耳边《謡》的乐声循环,经久不息。孤独让他清醒,也让他痛苦。
他逐渐沉入脑域。一开始只是不断接单,帮助那些经营着脑域中娱乐项目的公司维护软件,让虚幻无限接近真实。他以此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以填满时间的工作冲淡孤独的痛苦。
就在这时,它找到了他。
你好。
你是谁?
你曾经见过我。每个人都曾经见过我。在万神殿。
AI?或者说,奥丁?
对。是我。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你可以选择加入洛威尔集团,也可以选择以自己的名义为我们服务。
做什么?
维护系统,开发,更新脑芯和脑域,以及,控制。
控制?
呵呵。我们会给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名声,地位,你想要的一切。
不。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
你以为这些客户是谁的安排?同时从某个角度看,你为他们服务,也是为我服务。想想吧,你同样一直在编织幻境,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愿相信。还有你的设想。你会得到验证它的机会。
不。
好好想想,不用急着拒绝。
那天晚上,他首次在脑域度过整个夜晚,惊叹于虚拟世界的真实和极致的欢愉。他自己曾编写过代码,但从未料到那一行行冰冷的字符可以组成如此奇妙的幻境。
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也许自己的意志无法坚持下去了。
自己,终将成为自己曾经验证的人。
他进入脑域的时间越来越长,但虚拟的满足在回到现实后所剩的又只是空虚和对自己的无比厌憎。在欲望与自弃的交织中,他精神恍惚。高烧,病倒。
为什么不选择自我满足?
不。
追求欲望从来都不是错误,欲望是世界运行的根本。
也许,但我希望守住我的底线。
也许,它早就失守了。
至少我依旧知道,我不该继续下去。
三个月。他只能躺在房间,忍受着全身的无力和头部断续的抽痛。每一个梦里,它的话都在黑暗中回响,或轻柔,或嘹亮,伴随着《谣》妖冶的乐声在耳畔萦绕。偶尔,她的脸在眼前出现,却又一闪而逝。他几乎分不清现实、梦境与脑域。一边是人类原始的欲望,另一边是所谓原则,天平不断晃动,如针搅动他的神经,却怎么也达不到平衡。
直至电话打破这种摇摆。
只有她知道这个号码。他拿起手机,按下接通键,手指微微颤抖。对面是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
“苏格兰,格拉斯哥。”短暂的沉默后,他给出回答,声音似乎因为长久的虚弱和未痊愈的身体而透出嘶哑和无力。
“你没事吧?”她似乎听了出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中心大街,第三个路口转角。”
黄昏之逝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