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伙计毫不客气的使唤柳淖烟,一会叫她把马厩擦干净、一会让她给马洗刷干净、一会让她给马喂粮草、一会让她把水缸的水担满......
可能是觉得她太脏了,怕惊着那些身着华丽的贵客,始终让她呆在马棚里跟马交道,没让她出去给那些贵客牵马。
酒楼的生意属于晚间,这方酒楼也不知道接待了多少贵客,十个马棚已经站满了毛色不一品相不一的马。
三更时来酒楼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伙计们也有了歇息的功夫,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到马棚找柳淖烟,柳淖烟此时正在忘我地擦拭着马厩,丝毫没注意到来人。
中年男人便在一旁看了一会,似乎是对柳淖烟有些满意,点头笑道:“听说你是二爷领回来的,我叫马四,是马棚的管事,你以后就要在这里任职了,你叫什么,我给你写个劳契,月末的时候好给你发月例。”
柳淖烟闻声扭头便看见马四一张肥脸笑眯眯地,眼睛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粗着嗓子说:“回马管事,我叫...我叫...”
柳淖烟在外的这些日子也没人问她名讳,她一时也没想到叫什么,眼光朝湖面望了望,眼睛亮了亮:“您可以叫我湖楼。”
马四皱了皱眉,像是猜到柳淖烟没有用真名,有些不悦,但也并没有拆穿,沉声道:“哪两个字?”
柳淖烟笑道:“湖面的湖,楼阁的楼。”
马四也不多话,只提笔往厚厚的一沓记名册上写了这两个字,让柳淖烟按了手印,然后将复刻下来的劳契撕下来给了柳淖烟。
叮嘱道:“湖楼,我们望月楼的人,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化名也是常有的,这劳契便是你与望月楼的联系,但切不可顶着望月楼的名号在外惹是生非,你得尽心为我们望月楼做事,望月楼会按月给你月例,一刻钟后马棚会有白班的人来交接,你可以跟着老伙计去找个住处安顿下来。”
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淖烟,凑近闻了闻,呛地捂了捂鼻子说:“你这...记得把自己收拾干净再休息。”
柳淖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讨好道:“是,是,马管事我一定把自己洗干净。”
马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柳淖烟看了看手里的劳契,还是很人性化的,没有把伙计当做奴隶,而是劳工与雇主的关系,劳契是四年的,四年到了以后劳工可以选择离开望月楼,也可以选择续约。
她笑着把劳契揣回怀里,一匹枣红色的马探出脖子来一口将柳淖烟的头发咬在嘴里嚼了起来,柳淖烟赶忙从马嘴里抢头发,拎着从马嘴里抢下来湿哒哒还有些臭味的头发,有些欲哭无泪。
“哈哈哈哈,你都脏成这样了,还嫌弃人家马啊?”
一个一脸苦相的刀疤男狰笑地走来,柳淖烟看着这人愣了愣,这一脸刀疤,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
小心翼翼地说:“您是来牵马的吗?不知您寄放的是哪匹马?”
刀疤男挠了挠脸,大笑起来:“什么寄放马啊,我是来替你班的,我是白班的六子,你叫啥?”
柳淖烟看着六子这满脸的刀疤和异常魁梧的身形,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人是看马棚的,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匪帮的大当家啊。
刀疤男似乎是看出来柳淖烟的迟疑,朗声道:“怎么?被我的脸吓坏了?”
柳淖烟回过神来,尬笑道:“没有没有,只是您身形这么魁梧,我还以为是那个军队的统领呢。”
刀疤男六子对这套说辞非常受用,立马哈哈哈笑起来,一把揽过柳淖烟细瘦的肩膀,对着外头大声道:“哈哈哈哈,小兄弟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往后少不得有人欺负你,以后大哥我罩着你,谁欺负你,你就报我六子的名,我帮你揍他!”
显然这句话是对着外头那些伙计说的,那些伙计原本还探头探脑的准备看六子给这叫花子一些颜色看,哪知这叫花三言两语就认了个这么不好惹的家伙做大哥。
柳淖烟只得尬笑道:“那湖楼就先谢过六子哥了。”
六子听罢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湖楼?听着像是哪家公子的名,看你这细细小小的样子,难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是外邦人占了你家吗?”
柳淖烟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家原本在平京,一个小官家,国破后,外邦人就占了我家,我们一家人只得四处漂泊,但是漂泊的路也不好走,我跟家人走散了。”
她到了这里难免是要洗掉身上的污泥的,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之前脏兮兮那是没办法,现在有地方住了,不可能还让自己脏了吧唧的,她也不太忍受得了自己一身的馊味,但洗干净了她又装作是男子,女子的皮肤和长相都是娇嫩的,若不说自己是士族家的公子,她这种长相,难免引人怀疑。
六子听罢立刻愤怒了:“该死的外邦人,不止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要是有天他们到了我望月楼,我一定能杀一个是一个,湖楼你也别伤怀,在这里好好住下,士族公子哥样貌听说都不错,你这太脏了也看不出你的样子来,你要是洗干净了,管是瞧你样貌好,也不用在我们这马棚受苦,你就去望月楼里当差,那里条件好着呢,虽然跟平京的士族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不得,但也是个好去处。”
柳淖烟笑道:“那就借六子哥吉言了,我先走了,很多天没好好休息,现在着实有些累了。”
六子听罢,往人群里一望,指着一个穿着缎面马甲的伙计道:“诶,你,计房铺的,把我湖楼兄安排在一个好些的地方住,你要是不好好安置,仔细你的皮!”
计房铺的人是比马棚的这些杂活伙计身份要高的,所以他们穿的也比马棚的伙计穿的要好,通常马棚的伙计见到计房铺的人都是点头哈腰的。
但是六子是个例外,因为他长得穷凶极恶,身形也颇为魁梧,跟人打起来简直跟收拾小鸡仔似的,曾经望月楼的管事派了三十几个人也困他不住还得被反打一顿,这般战绩按照道理是要收到卫队的,但是六子不愿意去,偏爱和马打交道,于是总管事房拿他没办法也只能给他分配到马管事名下。
计房铺的伙计笑嘻嘻地走进来,对着六子讨好似的笑道:“六子哥只管放心,我必定给他安置的好好的。”
六子听罢拍了拍柳淖烟的肩膀,笑道:“快去吧,他们要是怠慢你,你只管跟我说。”
柳淖烟不动神色地揉了揉被六子拍地生疼的肩膀,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说:“谢过六子哥了。”
又对计房铺的伙计谦卑地说:“有劳您了。”
计房铺的伙计瞧柳淖烟也是个懂事的人,并没有仗着六子的名声就对他吆五喝六,便也对柳淖烟有些许好感了,领着柳淖烟在众多楼阁中穿梭,笑道:“本是我的分内事,六子哥也特别吩咐过,你就住在花房吧,那边虽然偏僻了些,但是也是一些小管事住的地方,都是单间,环境比杂事房的通铺要好上许多了。”
柳淖烟跟在计房铺伙计身后,期间路过了杂事房、素风院的所在,他们见柳淖烟一身脏兮兮,还以为要安排在他们这个屋都有些不情愿,但却见计房铺的伙计把她领到后屋都嘀咕了起来。
这边的人住处越在前头越低贱,杂事房在最前面住的都是一些马棚伙计、挑粪伙计、浣衣坊的丫头通常都是通铺,十好几个人一个屋;后面一栋叫素风院,住的是一些管事的二把手还有望月楼内的应侍,通常四人一个屋;再后面一栋叫花房,是一些小管事和计房铺伙计住着的地方,一个人一间屋子。
来到四层楼的花房院前,柳淖烟往后看了看,花房后面好几排规划的很工整的门口带有院子的屋子,好奇地问道:“哪里是什么地方?”
计房铺伙计淡淡道:“哪里叫听雪联房,每栋有十间屋子,住的是卫队统领、望月楼舞姬、账簿先生、二爷贴身丫头等等这些人吧,当然,六子哥也住那,听雪联房后面还有十几栋,二进小院,叫月仙楼,住的是对望月楼有大贡献的人、比如还有文津管事、花魁娘子、总管事等等吧。”
柳淖烟点了点头,跟着计房铺的伙计进了素风院,大厅和院子并没有什么陈设,但贵在干净整洁,计房铺伙计推开二楼的一间屋子,这屋子似乎每天都有人扫撒,非常干净,素纱做的床幔从房梁处垂下来,被开着的窗户风吹起,一张四方的案桌临窗摆放,桌上站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麻雀,并不怕人,见人来也不飞走,墙壁处有一个简单的双开门衣柜,外头可以看见听雪联房的院子,风景倒还算不错。
柳淖烟打量了一下屋子很是满意,看起来她算是抱了一个好大腿,不然以她现在的这幅鬼样子,非得分配在通铺住不可,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柳淖烟:“劳烦您了,我刚来还不知您名讳。”
计房铺的伙计从短袄里掏出一块木牌递给柳淖烟,说:“我叫贾十,你说话这般文绉绉的,我瞧你也不是乞丐那么简单,可识得字吗?”
柳淖烟接过木牌,见上头写着浴清牌,似乎是个洗澡的地方。
举着牌子,回答道:“略识得些字,请问这是?”
贾十摸了摸鼻子,说:“这是药浴房的牌子,通常那里是听雪联房才有权利去的地方,去年过年时二爷心情好,给我们也发了一块牌子,只能去一次,我一直也没舍得用,但是你这一身脏兮兮的,在盆里洗怕是洗不干净,非得去那种大药池里泡着才行,所以我把它让给你了。”
柳淖烟听罢心中有些感激,虽然不知道洗个澡的地方有什么珍贵,但是听这话就觉得很珍贵,忙道:“这般贵重,贾大哥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多打几道水就是了。”
贾十贼笑道:“不白给你的,你要是洗一洗模样好看,识得字,我做介绍人介绍你去大管事那里,他要看得上你,录用了你的话,我也有提成拿,你要是没被录上,后面半年的月例就要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柳淖烟闻言笑了笑,不愧是能做计房铺的伙计,给洗个澡就能要她半年的月例。
“好啊,那我就收下了。”
贾十指了指柜子,说:“那里面有些换洗的衣服,浴清房就在听雪联房后头,你直走过去就到了,我就不带你过去了,我还有事要忙,你洗完好好休息,我晚上下了钟再找你。”
柳淖烟点了点头,贾十也走了,她打开柜子,里头有三四件不同灰度的长袍,内衬也是浅灰色的,她拎着衣服就往听雪联房处走,途中有人皱着眉头看着她嘀嘀咕咕,她怕人误会,赶忙将浴清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些人即便是迷惑,但好在也没将她拦下来。
不得不说听雪联房的面积真的很大,那些屋子里有些种着花、有些种着树、有些摆满了木桩子,上头还有些剑痕.......院落里种的什么似乎也暴露了这里住着的是舞姬还是卫队的武夫。
走到底,一个冒着烟雾的汉白玉做的路栏和门廊屋就出现在了柳淖烟面前,屋子有两个门,一边是男,一边是女,门前分别站在俩长相非常甜美的女娃娃,柳淖烟看这阵仗顿时觉得半年的月例似乎也不算贵。
只是她有些纠结去女生那边还是男生那边,女生那边她就要暴露自己,男生那边万一进去就是一大群光屁股的大汉可怎么整。
门前的女娃娃,看见柳淖烟笑嘻嘻地迎上来:“请问您是来泡药池的吗?”
柳淖烟一惊,这女娃娃好似没有嫌弃她这般脏,真是非常有职业操守啊,她尬笑道:“啊,是的,只是我身上有些脏, 怕污染了其他人泡药浴。”
女娃娃一听只是淡淡笑道:“您不用担心,我们的药浴是为个人量身打造的,一个人一个屋单独泡,不会影响其他人的。”
柳淖烟一听舒展了眉头,没后顾之忧了,往男生那边走。
那女娃娃也没多疑,笑着指引她到内堂,毕竟柳淖烟身无二两肉,这般脏也早就看不出雌雄了。
内堂可谓十分清雅了,两边都是一些画着梅兰竹菊和美人图画的房间,不同的房间还有各种不同的味道飘出了,或清香或浓香或一股子药味。
女娃带柳淖烟到最后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整墙的药格,有人站在高高地梯子上在取药,旁边站着许多同样貌美的女娃娃等着取药,有大夫在问诊配药。
女娃娃引她到一个没人的大夫桌前,便侯在了一边。
大夫简单地问了两句,给她配了些药房,柳淖烟看了看,是些花瓣和芬芳膏。
女娃娃接过浴材,带着柳淖烟到了一个屋子,里头有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池子,女娃娃把药材逐个加进去后并没打算出去,而是上前准备给柳淖烟宽衣。
柳淖烟吓得赶忙捂住自己,忙道:“我...我自己来,我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洗澡,你能出去吗?”
女娃娃见状也并不多话,将一些洗漱膏和毛巾等放在了柳淖烟能拿到的地方便关门出去了。
柳淖烟见她出去了才开始宽衣,将自己埋在温暖的水里泡了好一会,她原本担心水会被她搞污浊,进去才发现那些水似乎是活水,池子里的水一直在流动,柳淖烟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珍贵了,有人伺候沐浴还一直是活水,各种浴材这里都能用,她还在药墙上看见了人参这些珍贵的药材,泡澡真的是够奢侈的。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一个遍,香膏抹在头发上一遍遍地洗,这般折腾下来,皮肤洁白,头发也乌黑发亮,她似乎也有些发育了,虽然并不明显,但总归不像个菜板了,但穿上衣服也并不显。
房间里并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只得将衣服穿上,用毛巾细细把头发擦干,打开浴房的门。
女娃似乎一直侯在门外,见门开,回过头来,这是柳淖烟第一次看见女娃除了笑,露出别的表情来。
柳淖烟笑道:“我的头发有些多,请问有梳子吗?”
女娃回过神来,脸上出现了一坨红云,羞涩地说:“有的,我给您梳头。”
说着便进了屋,推了推角落里的一面墙,里头出现了一个大镜子和一些束头发的发冠、发带和梳子来。
柳淖烟心中吐槽,这些东西还值得做个机关藏起来吗?但面上并没表现出来,劲直走过去落座,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这些日子她好似是长开了,脸上的婴儿肥没了,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让她面上多了几分英气,但是终归还是个女子,也刚毅不到哪里去,总体看上去是个漂亮的少年模样。
洗漱完,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交班的时候,贾十接她时差点没认出来,洋洋得意的夸耀了一翻,就带她去了大管事那里,大管事见她模样生的极为端正,眼里也多出了几分惊喜,忙安排的应试题。
柳淖烟细细作答着,题目也不难,做几首诗,几个账目题罢了,柳淖烟答完便给大管事了
大管事瞧字迹工整,娟秀,便留她做了账房女史。
询问了住的地界,倒也是正经女史住的地方,便没做更换
她被安排在账房管事名下,也不知何缘故,账房管事对她有些说不上来的厌弃之色,也并没告诉她该干嘛,于是她便这样了无生趣地整理着旧账,让人看起来她挺忙的。
不知道是不是药浴的关系,她今天格外的困倦,回去后便瘫睡不起,意识也拉向更远处,她在梦中见了许多场景,她原以为她只重生一次,但在梦中,似是循环往复,她经历了很多世。
这些却都与林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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