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的花园,亭台楼阁,宛然在目,却空无一人。
细雨中,潮湿的空气卷入泥土的腥味,也遮掩住了整个花园里诡异的气息。
每一株植物的根部,都裹挟着暗红色的泥土,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直欲破土而出。
昀息带着叶天籁,漂浮在空旷的花木丛中。白衣的大祭司并指一点,一缕殷红的血气,就从开得娇娆茂盛的芍药下方翻腾上来。
“咦?这是什么?”一缕血气扭曲而上,似乎残存的意识,要挣脱昀息的束缚。叶天籁心中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昀息弹了一指,甩掉血气,淡淡道:“魇魔的巢穴在地下。”
地下?
这真是一个毫无意外的答案。
可魇魔为何要把自己的巢穴,建立在晋王府的地下?它又建了一个怎样的巢穴?
叶天籁心中还有些疑惑,昀息已很快找到通向地下的铁门,破开门上简陋的禁制,缓步踏入秘密空间。
地下室不大,挖掘地颇为仓促,有些墙壁还没来得急用砖石封死,裸露着半塌的泥土。
可这些本该青黑的砖石,沁着血一样的红丝。
仿佛有某种邪恶的力量,在地底穿行,带着殷红的鲜血,汇聚到地下室中央那个半凹的石池中。
石池底部积累了大片泥泞,湿哒哒地仿佛刚下过雨。
叶天籁的绣鞋,刚踩到密室的下一层台阶,整个人就被昀息提了起来。
“喂……”被人抓着后衣领拔起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叶天籁抗议了一声,却换来头顶昀息的轻笑。
“呵……怎么?你不看看脚底是什么,就踩下去?”
叶天籁反手握住昀息的手腕,把自己固定在半空,神色冷定,仿佛胸有成竹:“不过是一些血煞,比起圣湖里的怨灵,弱了不知凡几……”
这狠话放在平时,也许能得几分捧场,可叶天籁如今模样,多少缺了点气势。红衣少女晃悠悠悬吊在半空,幽暗的烛火,甚至不能照亮她娇艳的容颜,只有清脆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昀息的唇角微微勾起,也不把人放下,带着天籁飘到石池上方,仔细端详。
石池内,蓄过鲜血。
主人走得仓促,没有收拾妥当,满池血泥,甚至掩盖了金粉勾勒的秘咒。
昀息的神色由好奇变得冷淡,最后微露讥诮,十分不屑:“我还以为,魇魔被镇压在圣湖湖底几百年,多少有些长进。原来,这个血池只是照搬了湖底的血咒禁制……”
圣湖的血咒禁制?
说起来,自从迦若祭司以身饲魔,继任者重开圣湖,用月神之血涂满整个月宫之后。圣湖的血咒禁制,就一直任劳任怨地拘束着满湖怨灵,以供月宫驱使。
没想到,在这晋王府花园密室,居然还能见到简易版的血咒?
“她用了谁的血?”叶天籁不由好奇。并不是所有人的血,都可以施展这样深奥的咒术。
昀息沉默片刻,缓缓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沾了点血泥在鼻下轻嗅。很快,他淡然的神色倏而转冷:“居然是教主的血!”
“教主?”叶天籁下意识追问了一句,声音立刻卡在了喉咙里。
是了。
能让昀息脱口而出,唤作“教主”的人,有且只有一个,而且绝不是她。
那个一百年前因为金针封脑,忘却了一切记忆,却依然保留着纯白笑靥的女子,就像徘徊在昀息记忆里的幽灵,时不时出现。
没有过多的修饰,没有冷漠的讥讽,没有起伏的语气,只有脱口而出,平淡却真实的词——“教主”。
叶天籁知道,那不是在叫她。
就像刚“嫁给”昀息的时候,那个男人欢情肆意或午夜梦回时,那两个字,会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每到这时,她就会恨恨地扳回昀息的脸,想要他全部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沙曼华是一个禁忌。
禁忌到她都不能轻易提起。
如今,再次看到故人之血,昀息瞬间失态,让叶天籁生出微妙的无力感。
这微小的情绪,就像一根针,轻轻扎开原本密不可破的心房,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点下一粒种子。
——“你恨沙曼华吗?你恨昀息吗?你恨带给你痛苦的一切吗?”
——“滚!魇魔!休想蛊惑我!”
——“哈哈哈,我笑世人贪且愚,世人笑我癫狂痴。痛恨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它会带给你力量。很快你就知道了!”
魇魔在叶天籁心中一闪即逝,大祭司还没发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天籁看着怔怔出神的昀息,心中酸涩一闪而过。
但叶天籁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蛮横地攥住昀息悬空的手指,一根根按住,娇娆而笑:“你为什么要看这么久?”
昀息诧异地看了叶天籁一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失声:“我的小妖精,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什么心思?”
叶天籁保持着镇定娇俏的笑容,将昀息的手,一分分拉进自己的胸口:“不,我的大祭司,你刚刚的表情,让人很不安心呐。”
昀息失笑,指尖燃起一道白光,烧干净血泥,才轻轻按在叶天籁的衣襟。
“我看是某些人……呵……罢了,我没有空和你计较。方才我观察这些血泥,只是有些疑惑。药师谷时,瞳告诉我,星圣女向他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封印着沙曼华的遗物,而后,他就被魇魔侵蚀。但瞳不记得盒中有什么。也许,银盒里就是这些血泥。”
“这些血泥能有这么大的用处?可以保存一百多年,不腐朽?”
叶天籁也是法术行家。在月宫时,她为求自保,不知偷学了多少法术,对施咒材料更是了如指掌。否则,她也不会想到,用自己的血在昀息身上下咒,让他心甘情愿坠入红莲幽狱。
“如果它是拜月教主的血,确实会有惊人的效果。”昀息长叹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掠过叶天籁的脸,可他后面话语意更冷:“也不知道高舒夜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沙曼华的血,都不能好好保管。”
“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个名字了。”叶天籁放软了语气,态度却很坚决,一只手勾住昀息修长的手指,偏不让他收回。
昀息无法,只好腾出另一只手,宠溺地摸了摸叶天籁的头发:“好吧,随你。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当事人不仅已为人妇,还早已化作冢中枯骨,你这隔了一百年的飞醋,也不知道从哪里吃来的。”
叶天籁轻轻哼了一声,敲了敲昀息宽阔的胸膛,“行吧,我就当没听见,没看见,我的大祭司。你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这分明是在催昀息回去。
昀息只是施施然起身,揽过叶天籁的腰身,低下头,在她发丝间轻笑:“不过是一个简化版的血咒禁制,且是残阵,已经废弃。魇魔从此地汲取了力量,很快废弃不用,也许是盯上了更大的目标。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叶天籁也收回心思,随昀息回到地面,一路潜行,直奔鼎剑阁而去。
南宫陌和叶天征都没回来。
昀息带着天籁,悄无声息地落回厢房,挥袖一扫,推开了早已被准备妥当的居室大门。
“天籁,一夜奔波,对你的病没有好处,先睡吧。”
昀息清冷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他轻轻将叶天籁放回床榻,为她吹灭床前的蜡烛,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凝望着她,像藏着某些东西。
烛火霎时一暗,细雨顺着窗沿飘入,带起片片吹落的牡丹花瓣。
叶天籁慵懒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困意熏人,阖眼睡去。
直到确认叶天籁睡着,昀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深碧色的眼眸里,露出微微疑惑,看向了方才沾染血泥的指尖。他没有点灯,径直走到床前,指尖幽火一闪,血泥赫然出现在眼前。
昀息神色肃然,法诀连换,试验了数种咒术,依然奈何不得这团血泥。沉思之际,他从袖中取出一包金粉,将血泥融入粉中,缓缓凝成一排细如牛毛的金针。
金针在空气中微微颤动,随着灵力起伏,如花朵绽放。
纤细的针尖,连缀着法力凝结的细丝,一缕暗红的血,在金针连缀间旋转。
“果然啊……”白衣的祭司长叹一声,微微倦怠地斜倚门扉,“药师谷的金针封脉术,已经独步人间,可对付吸取了神血的魇魔,该用什么办法呢?”
细雨一片片濡湿了洁白的衣角,浓云后的天月,依然早高悬的天宇上无声飞行。
昀息最后一声叹息,隐入茫茫天地,旋即消失不见。
天籁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缥碧、阿澈,如果你们再不快点,魇魔就要吞噬明月了。”
曼珠沙华:彼岸花(续篇)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