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叶天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阁楼上门窗大开。雨后潮湿的空气拍打在她脸上，耳边还有牡丹花叶被长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声响。

整个阁楼里，弥漫着浓郁而湿润的花香——却空无一人。

昀息呢？

叶天籁掀开被子，赤着脚四处张望，只看到床边桌前，一簇不起眼的金粉，混杂着奇怪的暗红。

叶天籁的心，顿时一沉。

不好，昀息不在。而且没有叫醒她，反而独自离开。

自从她被复活，昀息就不曾离开片刻。他的控制欲极强，根本不允许自己离开他的视线，仅有的几次离别，还是与鼎剑阁密谈。走之前，昀息会为她安排好饮食起居，绝不会不告而别……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天籁凝神向窗外看去。

浓重的雨云，依然压迫着整座城市。西天边起伏的山峦，包裹着平坦的关中平原，露出最后一缕霞光，投向这千年古都。

每一处建筑，每一道砖墙，每一层瓦片，都沐浴在明红色的霞光里。

花木重重之外，晚霞氤氲之中，南边的天空下，竖起了一座四五层高的楼台。楼台上盖着巨幅红布，周围还搭着脚手架，仿佛在修建什么。

那轻盈的红绸，在晚风中飘摇，时不时掀起一角，露出红绸下掩盖的事物。

那是？

那居然？

叶天籁下意识地靠近栏杆，心中不安更深——红绸之下，居然盖着一座女神雕像，那女子蒙着头面，看不清眉眼，可窈窕的身姿，拈花的手势，熟悉的气度，仿佛闪电一样击中她的心灵。

太熟悉了，熟悉到想不起来是谁。

叶天籁摇了摇头，试图甩掉不安，忽然想起月宫大殿中供奉的月神。

那双目渺渺，慈悲垂笑的女神，藕臂轻垂，纱带飘拂，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丰腴的脸庞被头顶一轮月光照亮，霎时玉面盛辉。仿佛神明端坐于高天之上，俯视芸芸众生。

就像这座正在修建的雕像！

叶天籁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恐惧，仿佛心脏被人攥在手心，手指一根根收紧，血液一分分泵出，窒息感从肺腑灌入全身，就要吐不出一丝气息。

突然！

“天籁！你怎么站在这？”

身侧传来南宫陌熟悉的声音，还带着长途奔走后，微微的疲惫。

那声音就像解开定身的魔咒，突然唤醒了叶天籁。

她的心脏忽地跳动起来，新鲜而潮湿的空气，迅速从口鼻涌遍全身，仿佛刚才的窒息感是错觉。

南宫陌看到了叶天籁苍白的脸色。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按在胸口，仿佛刚刚挣脱了梦魇，茫然地看着他。

“小叶子？”南宫陌小心地唤了一声，神色严肃：“你怎么了？”

叶天籁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定定看向南宫陌：“我还好，可能梦中刚醒，有些疲惫……”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但南宫陌神色更急。

“事情不太妙，天籁，昀息祭司在吗？我们有事相询。”

“他不在。”叶天籁的眉微微皱起，打量着南宫陌。这个男人还穿着昨日的黑色劲装，裤脚被雨水打湿，又被体温熨的半干，泥点微露，似乎刚刚回来。

“你回来了？天征哥哥呢？”

“天征没有回来。到了约定时间，却没有看到他的踪迹，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正因如此，我想请昀息祭司查一查，天征去了哪里。”

昀息在他们分头行动前，给每个人画了一道护身符，符咒不仅可以抵御少许魔念，还可以做简单的定位。

可如今，连昀息也消失了……

叶天籁的心脏，一阵紧似一阵，她握紧了袖口，甩开不安：“哥哥没有回来，昀息也消失不见。昀息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说，就单独去找哥哥，更不会不叫醒我。他们两的失踪，应该没有关联。”

南宫陌的脸色一沉：“昀息祭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又为何离开？居然没和你说？”

“昀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虽然重生后与昀息只相处了两个多月，叶天籁对他的判断却格外笃定。

“也许昀息祭司避开你，是不想你受到伤害。可天征去调查朱雀大道上的那座神像，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怎么会？”叶天籁惊疑不定，“我们在晋王府的花园密室里，没有遇到魇魔和星圣女，甚至没有遇到大光明宫的人。难道他们都在朱雀大道的雕像那？”

“天征剑法了得，不在鼎剑阁七剑之下，哪怕是大光明宫的星圣女，也很难困住他。能困住他的只有魇魔！”南宫陌脸色陡变：“不好，我们快去救他！”

说着，南宫陌急切之间，伸手去拉叶天籁的衣袖，紧致的绸衣被扯得变形，“嗤啦”一声，就要断裂开来。

叶天籁陡然一怔，电光火石间，仿佛立刻想起什么，收住衣袖，即刻后撤。

南宫陌本欲带着叶天籁离开，看到她反常的举动，差异：“天籁？你怎么了？”

叶天籁站在栏杆的另一端，似笑非笑：“你不是南宫陌！”

“南宫陌”还待再演，一道轻薄的白光，霎时腾起，贴着他的眉角，钉入他身侧的廊柱。

“南宫陌不至于连我这点小法术，都躲不过吧？”

一缕鲜血，从“南宫陌”的眉峰处滑落，为他英俊的脸庞，平添几分诡异。他定住了身形，轻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需要看吗？南宫陌虽然是个浪子，却绝不会随便扯我的衣袖。”

“南宫陌”古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旋即露出冷酷笑容：“你看出来也罢，看不出来也好，今天都得跟我走一趟。”说完，他轻拂腰间，亮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灭魂。

“灭魂！”叶天籁惊呼，“你怎么会有南宫家的剑？”

剑客的剑，绝不离手，甚至视如生命。南宫陌怎么会丢掉自己的佩剑？

叶天籁来不及多想，足尖在栏杆上一点，倒仰着飞出阁楼。

下一秒，灭魂的剑光，如影随形，在湿润的雨气里展开一片薄如蝉翼的锋芒！贴着叶天籁的发丝，飞掠而出！

那居然是剑气！

中原武林，顶尖高手的标志！

叶天籁借着法术，在半空中迅速翻身，落在楼下半开半颓的牡丹花丛中。原本被细雨打碎的花瓣，瞬间摇落一地。

“这是南宫陌的剑，也是南宫陌的剑法。你！”她想到了真相，心间剧跳——南宫陌已经被魇魔控制，熟悉的皮囊里，装着一个名为“魇”的魔物。

魇魔，居然直接进入鼎剑阁分舵，夺走了南宫陌的躯体！

意识到这一点，叶天籁反手扣住腰间香囊，手指探入袋口，扣住了两枚蛊虫，凝神戒备着高楼。

楼上，“南宫陌”只出了一剑，居然没有再追。他居高临下地斜倚在朱漆围栏上，俊美的脸庞，被晚霞映地隐隐泛红。

“小叶子。”那身呼唤，从风中传来，清澈而热烈。仿佛高楼上的人，还是十年前那个呼唤挚友的少年。

可他的语气却是冷酷地，冷如灭魂剑的锋芒。

“整个长安城，都是我的，你已经躲不过了。”

南宫陌从二楼一跃而下，踩着片片吹落的花瓣，走到叶天籁身前。

叶天籁的反击即刻就到。细碎的蛊虫被长风一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南宫陌”眉间。南宫陌没有躲，任凭那点蛊虫，咬破眉心，长驱直入，侵肉入骨，留下又一道血痕。

他在批离的鲜血里展颜而笑，双眸沉沉，如噬星河。

“不要再正挣扎了，快看吧，地狱之花，已经在你身后绽放。”

话音一落。

叶天籁只觉得后脖子梗一亮，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那大片的牡丹花瓣，在松软的泥土上剧烈震颤，花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纤长的！惨白的！锐利的！

一根根白骨支离而起，轰然绽放，宛如从地狱里绽开的骷髅之花！

“叶天籁，我最完美的‘躯体’。我费劲了心思，才引开昀息，让你乖乖走到我手心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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