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帝都之时,整个长安上空,都笼罩着魇魔的气息。
浓密的乌云,从天穹垂下,乌压压覆盖在这片恢弘深阔的楼宇间。高挑的飞檐和连绵的雨丝,交错成模糊的背景,飞檐下伶仃作响的风铃,显得格外清脆。
众人已经赶到鼎剑阁在长安城中的驻地,这片花木深浓的庭院,居然离皇城很近,紧邻着一众高官显贵们的豪宅。
据说,这就是当年墨香还在做鼎剑侯的时候,大胤皇帝赐予他的侯府。后来,新的王朝建立,这座侯府也被墨香赠给了昔年挚友高舒夜。
高舒夜死后,似乎并无后人,这一座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豪宅,就留给了鼎剑阁。
如今,阁中亭台疏落,草木茂盛,一株株百年牡丹,在细雨中簌簌绽放,浓烈的花香,被雨丝一打,带着清洌的气息,涌上二楼栏杆。
叶天籁倚在栏杆前,拈着白瓷茶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中诸人。
这几乎就是鼎剑阁留守帝都长安最后的力量。
为首的人是南宫陌的族叔,南宫圭。
这个身形消瘦,看起来十分干练的中年人,有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方才昀息带着她突然出现在预定之地时,这个人瞬间拔剑,几乎就要攻到昀息眼前。
可昀息只是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就将他的剑,固定在空气中。
南宫陌及时出声,才拦住了昀息的反击。
如今,把这一群曾经打得你死我活过的人,重新拉回谈判桌,真是费心了南宫公子的心思呢。
南宫陌揉着额角,不想去看族叔眼中透出的戒备和询问,可昀息一幅高深莫测又不置可否地冷笑模样,实在让他难以招架。
一灯如豆,点亮了浓云细雨下,潮湿而黑暗的空气,也点亮了心思各异的人们。
南宫陌英俊的脸庞,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疲惫。他咳嗽了一声:“邀请昀息祭司,是鼎剑阁主的意见,也是我和试剑山庄庄主的想法。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要再多问了。”
南宫陌真诚地看向自己的叔叔,目光中隐约是长途奔袭的疲惫:“圭叔,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盘聚在长安城中的邪教余孽,解救被魇魔迷惑的百姓。昀息祭司能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已经是拜月教最大的诚意。如果我们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何谈联手共抗大光明宫?又将那些被魇魔蛊惑、即将死去的百姓,置于何地?”
南宫圭沉默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的目光扫过一身疲惫的南宫陌,抚剑沉思的叶天征,又看向施施然坐在桌角,白衣胜雪,目光沉静,仿佛没有沾染一点红尘困顿的昀息,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罢,圭叔老了。这个江湖,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南宫圭看向那个一进门就表现出高傲冷漠,径直走到雅阁外的画栏前,拈着茶壶,只顾品茗,完全不想听他们啰嗦的红衣女子。也觉得额头微痛。
听说这是叶天征的胞妹,曾经的叶家大小姐,也是曾经的拜月教主,如今的祭司夫人?
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真让老人家从何说起?
身为风暴核心的叶天籁,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作为兄长的叶天征,只能勉强维系着微妙的气氛。
“南宫前辈,请你详细说说,这一个多月来,长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唉,说来话长。我们派出去的信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大概全被大光明宫的人截杀了。今天,如果不是你们突然出现,我就要准备组织第二批人手,冲出长安城。”
叶天征目光一凝,似乎想起了当年试剑山庄的遭遇:“魇魔居然这么强?可以控制住整个长安城的内外交通?”
南宫圭长叹一声:“唉,如果不是你们今日前来,老夫也不知道,原来一直暗中阻挠鼎剑阁的人,是魇魔。”
“一个多月前,大光明宫的星圣女,突然出现在晋王府中,朝中那些达官显贵们,一个个就像着了魔一样,拜倒在那劳什子圣女裙下,做了明教的信徒。很快,晋王就宣布入教,举行了盛大的仪式。长安城里万人空巷,得了空的人,全都去围观。就连我们分舵的一些好手,也去探查消息。”
“可惜啊……去探查消息的人,全都没有回来。参加仪式的人,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一心想要侍奉明尊。这些人一开始只是神神叨叨,后来还是自相残杀,甚至互相吞噬就像……就像南疆那些养蛊的鬼把戏一样……”
说道这里,南宫圭悄悄看了一眼昀息和叶天籁,见二人面无表情,才正色继续说道:“我们开始疏散长安城里那些没有被魇住的人。原先,只要他们不靠近晋王府,不参加大光明宫使者们的布道,就不会被控制住。可就在十几天前,事情又发生了变化。整个长安,一个坊,接着一个坊,开始了异变。”
叶天征皱起眉,在忽闪的灯火下追问:“什么异变?”
“就像得了瘟疫一样,他们全都开始信奉起了明尊。”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一向见多识广,神情冷肃的南宫陌,也不由得瞳孔一颤。
“东坊西市,一寸寸被魔气蚕食。那些人像着了魔一样,汇聚在朱雀大道上,似乎在建造什么东西……”
这时,昀息轻轻抬起了眼睛:“你说,十几天前,魇魔突然加大了对信徒的控制,强行把信徒汇聚起来,为它建造东西?”
南宫陌问:“这有什么说法吗?”
昀息:“到底在建造什么?你们查清楚了吗?”
南宫圭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神色:“那时候,洛阳的总阁正好排了一批人手来援,柳清林带队前去探查。发现那些明尊的信徒,在修建一座雕像。可惜,清林想带着消息突围,却失败了。”
“雕像?”昀息若有所思。
南宫陌抬头看了一眼:“拜月教的典籍中,有记载魇魔会建造巨型雕像吗?”
昀息目光微沉,轻轻摇头。
南宫圭继续道:“那雕像用红布盖着。起初我们也不知道在修什么,可它越修越高,现在几乎有三层楼高,站在分舵最高的阁楼上,就能看到它了——那应该是一个女子。”
昀息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女子?五官手脚俱全吗?”
南宫圭愣了一下,道:“那自然是……有手有脚的雕像啊?”
“看来魇魔并没有选用自己的相貌?”昀息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喃喃自语,“奇怪?如果她想重获新生,应该选用自己的法身,作为万众朝拜的对象,这样才能更方便地凝聚愿力……”
听到涉及法术的问题,叶天籁也支起耳朵,“你是说,魇魔选择了一个和她自身毫不相干的形象?这就奇怪了,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魇魔自己的样子,就是一只眼睛半张嘴,一只手一只脚呢?”
面对天籁的询问,昀息的声音是低沉而认真地:“第一个召唤出魇魔,让它凝聚出实体的人,是前代沉婴教主。她几乎是拜月教历史上,除了华莲教主外,实力最强的教主。华莲教主靠吞噬祭司,获得强大的力量,因为她身负月神之血,不会被反噬影响。沉婴教主没有月神之血,为了追求至高无上的法术,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把一半的身体,献祭给了魇魔,以此换取突破壁障的机会,也让无形无质的魇魔,获得了身体。从那之后,魇的形象,就是人的半身。”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复杂的故事,叶天籁虽然身为拜月教的教主,却几乎没有关注过这些教内秘闻。
听到这诡异的往事,南宫陌也心中恻恻,“听起来,魇魔原本在长安,只是有计划的扩充信徒。十几天前,她突然改了主意,不顾信徒们的死活,也要强行修建雕像。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十几天前,那正好是叶天籁前往药师谷的时候。
昀息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叶天籁却面色一白,手指按在了胸口。薄衫之下,金针在心口虚里穴上轻轻跳动,那不是心脏在跳,而是一个被封印的魇魔分身。
她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了昀息投来的、劝阻的目光。
那个男人,坐在灯下,微微凝着眉,目光越过微黄的灯火,也越过稠密的空气,落在几乎和细雨浓夜融为一体的红衣上,依稀有深情涌动。
是错觉吗?
叶天籁的心,突然停滞了一分。就像依靠一片片浮木,漂浮过无边生命之河的旅人,突然被抽掉了关键一步,她茫然四望,空阔无涯。
那个控制着她唯一生命希望的人,站在无边的风浪前,静静凝望着她。
叶天籁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注意到这微妙的反应,昀息只是轻轻一笑,唇角露出些许凉薄:“十几天前,不正好是大光明宫的教王,在药师谷醒来的时候吗?”
“什么?教王在药师谷?”叶天征大惊失色。
“教王醒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陌也心底一沉。
昀息高深莫测地环顾一周,意有所指:“霍展白没有告诉你们?星圣女利用魇魔的力量,逼走了教王瞳。瞳跨越千里,到药师谷求医,于半个月前,解开了魇魔的封印。我想,就是那个时候,魇魔改变了主意吧?”
听到这则消息,众人都有些震撼。
瞳和星圣女之间,又有什么瓜葛?听说瞳在赢得教王之位时,为了寻求星圣女的支持,二人还举行了联姻?
被昀息一句话岔开,南宫陌和叶天征,也不再思考,叶天籁和魇魔之间有无关联。众人商讨良久,暂无对策,只能先分头打探消息。
南宫陌去调查东坊西市为何突然出现大范围信徒传播,叶天征自请去探一探正在修建的“明尊”雕像,探查守备最森严也最诡异的晋王府,就落在昀息和叶天籁身上。
昀息为众人简单画了一道辟邪符,便带着叶天籁,踏上调查晋王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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