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昀息的描述太过诡异，南宫陌和叶天征立刻赶到弃婴坑调查。

稀疏的草木，从焦黄的土地上伸出枝桠，枯瘦的枝干上，只有零星的、干瘪的绿芽。深沟前的杂草却格外肥嫩，宽阔的绿叶上，带着深沉的暗红。

草木掩映之下，腥臭扑鼻而来。

南宫陌用纱布掩住口鼻，折断一根枯枝，拨动沟前的深草，终于将这个弃婴坑，揭开一点小小的缝隙。

那是一个一丈方圆的深坑，最初应该是夯实路基、取出土方后残留的土坑。不知什么时候起，被用来填埋弃婴。

那些刚出生的婴儿，以女婴居多，娇嫩的肌肤已经转为青紫，暴露的血管残端还凝固着褐色的血块。可怖的是，这些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全部少了一半的五官和手脚，仿佛被人用无形的利刃，割裂整个身体。

叶天籁越看，神色越冷，刚要上前一步，就被叶天征拦住。

叶天征不忍心道：“别看了。”

叶天籁心中原本盘旋着无数拜月教的祭祀术式，她想靠近一点，搜集更多信息，证实自己的判断。然而，叶天征居然像十年前那样，下意识地护住妹妹，不想让她看见过于残忍的东西。

叶天籁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波澜。

她轻轻地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叶天征：“这算什么？拜月教的圣湖，比这个小土坑邪恶一万倍。”

叶天征一时语塞，看着妹妹旁若无人地站到昀息身边，毫不介意地折了一根树枝，拨动坑中的死婴。

叶天籁：“居然也有男婴。”

昀息：“没错，这一路上，别的弃婴坑里也有男婴。”

通常，贫穷的农户们会留下新生的男婴，杀死女婴，只为了家里多一点人口，以供劳作。可这些弃婴坑，都很不合常理。

叶天籁疑惑：“怎么会这样？能让这些死去的婴灵开口吗？或许能问出更多的事情。”

昀息古怪地看了一眼叶天籁：“你能听懂刚出生的婴儿说话？”

叶天籁也古怪地看了一眼昀息：“我的大祭司，你居然不会他心通？”

拜月教分明还有更邪恶的法术，比如用婴儿炼制血鬼降，就需要操纵者懂得和婴灵沟通。可惜，炼制鬼降的秘法，已经随着迦若祭司的死亡，彻底消失。与婴灵沟通，也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

他心通，是更加高级的法术。

昀息淡淡地说：“如果我会，就不会被你关在红莲幽狱了。”

叶天籁笑了，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轻荡：“原来这世上也有昀息做不到的事情啊。”

这句话一出口，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叶天征，瞬间感觉到了昀息的不自在。仿佛被质疑法术能力，让这个高蹈出尘的拜月教祭司有些错愕，也让他落回了人间，有了一点属于人的生气。

昀息和天籁之间的对话，也太诡异了点。

尤其，叶天籁还在下意识地拨动深坑里的尸体，仿佛跃跃欲试，要投一只蛊虫下去，让死灵开口。

叶天征也算见多识广，可事情发生在曾经最亲密的妹妹身上，他总觉得如坐针毡。

幸好，在不远处探查的南宫陌，及时救场。

“喂！这里还有一个妇人！”南宫陌的声音，从稀疏的树林里传来。

叶天籁果然扔掉了被污染的树枝，拍拍手，走向南宫陌。

昀息依然在草稍间漂浮，不想让洁白的长袍，沾染草叶上的黄泥。

可这一切，落在那个垂死的妇人眼中，宛如深夜撞鬼，吓得她喘不过气来。

“鬼……咳咳……是鬼啊！”低沉的声音在胸腔里震荡，因为极度虚弱，甚至无法高喊出声。

昀息面不改色，一指点在妇人眉间，一缕清凉的灵力，填入这将死的灵魂。

妇人的神色更加可怖，被灵力一点，直接喊破了音：“鬼啊！”

说完，一口气没接上，昏死过去。

昀息神情淡淡，仿佛被误认成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迟疑的手指，僵硬的唇角，暴露了内心。

叶天籁在心中已经笑开了花。她勉强忍住笑，对昀息说：“你把人吓到了。还请大祭司离远一点，我来问吧。”

“麻烦。不如让她死了，直接询问死灵。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昀息的话冷酷而锋利，好像这不是一条人命，而是试图沾染他白袍的泥尘。

南宫陌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把妇人扶起。

他盘膝坐在草丛中，用内息为妇人推宫过穴。精纯的灵力，很快让她再次苏醒。

叶天征取出水囊，蹲在她身边，尽量放轻声音：“大嫂，我们是路过的客商。这里有水，你先喝一点。如果能吃下东西，车上还有些干粮。”

那个被称为“大嫂”的妇人，缓缓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珠看向叶天征，在他昂贵又精致的衣料上停滞片刻，才颤巍巍地咽下送在嘴边的清水。

清澈的泉水，还带着山涧的甘冽，瞬间濡湿了妇人干裂的嘴唇。她确定无事后，大口吞咽着泉水，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昀息被叶天籁催得不耐烦，远远站在逆光的树梢上。南宫陌还在她身后支撑这具脱力的身体。叶天征取出干粮，等妇人勉强吃了几口，恢复了力气，才开始询问。

原来，妇人的家就在隔壁村落，这一个多月，长安城里突然兴起了一尊特别灵验的神仙，大家都尊称它为明尊。

这位神灵，几乎有求必应。村头的老陈，病了十多年的老母亲，居然可以甩开拐杖走路；村西的老韩家，一直痴傻的小儿子，居然一夜之间聪明伶俐起来。很快，大家就向明尊求子。从长安城的大光明宫护法手里，重金求来符水，喂自家妇人喝下。还别说，真有人生下了儿子。

待产的妇人们，向那尊“神灵”祈求更多的符水，更多的男孩。可诡异的事情像瘟疫一样传遍整个村庄——那些怀上女儿的妇人，生下了残缺的婴儿。她们只有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半边的手足，仿佛在娘胎之中，就有人用无形利刃，剖开了孩子的肢体。

大家都不敢将女婴留下，只能丢弃在深坑。

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很快，男婴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甚至连早就出生，能走路的幼童，也渐渐变得行动诡异，肢体萎缩，慢慢变成了只能用一只手、一只脚爬行的怪物。

说道这里的时候，妇人浑浊的眼中，是掩饰不了的恐惧。

“那是鬼、那是报应！”妇人嗫嚅着，失控得看向天空，夜幕低沉，无星无月，可云层之上，月亮正亘古不变地在天宇中穿行。

被真气吊住的最后一口气散去，妇人的心跳也终止在最后一刻。

叶天征的心情格外沉重，连叶天籁也久违地不再说话。

树梢上负手而立的昀息，淡淡丢下一句话：“魇魔，最擅长挖掘人心阴暗。这些人会被引诱，会沦为祭品，不算稀奇。”

南宫陌按住灭魂的手，一直不曾松开，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魇魔吗？”

昀息冷笑了一声：“就算是圣人，心中也有恶念滋生，何况这些愚夫愚妇？南宫公子难道就断绝尘念，超凡脱俗了吗？”

南宫陌一时无言。

叶天籁的神色也有些惴惴，被昀息封印在体内的魇魔分身，还在蠢蠢欲动，因为当时昏迷，叶天籁并没有感受过魇魔的厉害，如今看来，这都是昀息对她的保护。

“那我们要怎么对付这种魔物？”叶天籁询问昀息。

昀息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在月宫，有天心月轮镇压。一只魇魔，不算麻烦。可从这里再向西去，那里是整个中原人口最多的长安。魇魔可以化出无数分身，潜伏在所有人心里。只要有一点恶念不灭，魇就不会消失。”

“这么麻烦？”南宫陌大惊，“如此一来，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消灭一只无形的魔？”

顺着昀息的话推演，整座长安城的人，都有可能成为魇魔的傀儡。

到那个时候，别说救人，他们能否自保，都成问题。

叶天籁的心中沉甸甸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天征，安置好妇人的尸体，无声站起：“至少，我们知道了，长安城里即将迎接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他深深看着叶天籁，目光是属于南方武林盟主的坚定执着：“当年在试剑山庄，被幻蛊制造的活死人围城，我没有放弃。如今整个长安，都笼罩在魇魔的威胁之下，我们更不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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