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福田入四川境,陈吟秋的意图是绝不能让福田到省城来与几个军阀秘密勾结,那两千箱军火更不能流入四川。因此他作了很多安排,已有几分把握。福田一入四川境,陈吟秋即下令永川县长王学康对福田“查实劣迹,即行速捕”。两天后未见王学康回禀,又再次手令。然而,王学康有他自己的打算:现在政府都怕洋人,何况我一个区区县长。陈吟秋你是客卿,张督军让你自己办这件事就是既不得罪中央,又不开衅日本人,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果惹出事来,你屁股一拍走了,我这个小县长来受过?那福田又不会在永川县久留,你有“查实”的话在先,这便是极好的挡箭牌。
于是福田离开永川县界的头晚,王学康才把密查结果的禀帖送到成都,陈吟秋接到情报,已是马后炮了。王学康的对顶头上司不得罪,也不冒风险的方法,真可谓“快刀切豆腐一一两面光”。
于是陈吟秋又立即手令福田必经的下一站内江县长刘绍武:“立即逮解日人福田。”刘绍武号称四川能吏,深得张桢赏识。
哪知刘绍武接到陈吟秋手令,却想到:为什么不让王学康抓福田?在前面地界不抓,到了我的地盘来抓,哪个是“瓜”的?(“傻”的意思)
这等大事刘绍武不能不反复思考。他想,即便陈吟秋一心为家乡桑梓福祉,也只是一时热血。那福田是日本要人,“不可谋虎不成,反为虎伤。况且你陈吟秋自恃是陸军部密派的、背后又有张督军的指令,出了大事将来即有陈吟秋的手令作证,也有口难辩。他的结论是:“礼送出境”四个字。
于是刘绍武煞有其事地带了县警便衣十余人,暗藏武器,悄悄跟在福田后面。每半天便有福田行踪的电报送上督军衙门陈吟秋处,都是加急电报,然而都是因情况特殊,“不便贸然行事”。
陈吟秋看出刘绍武在敷衍,随即带督军衙门亲兵小队二十多人,一色便服骑兵,往东急驰,来到内江县衙。
刘绍武见陈吟秋亲自来了,慌忙来参拜他。陈吟秋毕竟背后有张督军、况且是口衔天宪来的。陈吟秋与他谈完公事,做了布置,县衙门临时作了行馆,和亲兵卫队二十余人下榻在这里。
刘绍武一面吩咐衙差速去十字街口的“炳森园”定做了一桌满汉大席,一面又赶回后花园找小妾巫云商议如何派人去服侍当差。
这巫云原是成都“巫山馆”的娼妓,籍贯资州,与刘绍武同乡。刘绍武在寻花问柳时与她情投意合,于是为她赎了身,纳为小星。巫云一张莲子脸,细眉细眼,高挑儿身材,身著短袖长裙,颇有几分风韵,虽然肤色黑了一点,但是用成都南大街土产的芙蓉脂粉往上面一扑,也就遮掩得过去。
刘绍武本是找她挑选四个丫头去侍候陈大人,顺便探听消息。可是姨太太巫云却不以为然。她说:“你那几个丫头哪个上得台盘?笨手笨脚,瓜眉瓜眼,咋个听得懂官话?几块死木疙瘩,不仅讨好不了上司,说不定给你惹祸,弄得你丢官哩!”
几句话把个刘绍武听得抓耳挠腮,得不了主意。一听到丢官,刘绍武心都紧了。他早年进学虽早,也考中过举人,但上京会试三科都没有“大捷”。后来鼎革,吏治混乱才花了一笔银两,谋到一个县长的差使,分发到内江县。当下只见他对着太太作了个长揖,连忙问道:“那又咋办呢?端茶送水摆饭桌,未必叫我去?”
巫云把腰肢一扭,来了一个毛遂自荐:“看来只好让妾身与老爷分忧了。
“这,这,这怎么使得?”
“哼,不中用的东西,瞧你这糊涂样子,未必我一去就给你挣了一顶绿帽子来?何况现今官场,谁不知道‘若要顶子红,先得帽子绿’呀!”接着是一串甜亮的哈哈。
刘绍武别的也想不出啥办法,只好给姨太太陪笑脸,让她带着三个丫头去服侍陈大人。平心而论,刘绍武还不是毫无廉耻之徒,他只是怕丢官,等巫云掀帘进去之后,他也脸红心跳,象做了件亏心事一样。
他深知陈吟秋出身乐山巨室、留学东洋是个官场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前夫人是个了不得的侠女是袁世凯大总统沈姨太的义女,现在夫人是京中的红伶。这次回川执行秘密使命是轻车简从,没有带女眷。刘绍武又想,巫云从良几年来,与自己倒是有恩有爱,她该不会去挑逗陈大人,更进一步的毛遂自荐吧?唉,她原是放荡的水性扬花啊!刘绍武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踱来踱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甜苦辣搅合一起的滋味。
其实,刘绍武的忧虑才是多余的。作为临时行馆的上房里,陈吟秋对巫云的播首弄姿视而不见。一桌满汉大席,只略略动了几筷子便命撤下去让亲兵弟兄们分享。
巫云婷婷袅袅,走向茶几,往明代官窑出品的盖碗里搁上内江特产“沱茶”,从后院厨房提来滚开的沸水,沏上香茶,端在紫檀木茶几上,和陈吟秋隔着茶几坐在楠木罗汉椅上。
也许是嫌巫云停留得太久,也许是陈吟秋心中有事,他对这女子身上散发的浓郁的芙蓉脂粉气感到心烦。瞪了巫云一眼,厉声训斥道:“下去!”
巫云碰了个钉子,讨了个没趣,只得趑趄地走了出来。待她回到自己的小房中,在刘绍武跟前,她却用一张利嘴添油加醋地说:陈大人如何注视她,对她又如何和气。边说边用纤纤玉手的食指在刘绍武的胖脸上羞着。刘绍武被她调弄得涨红了面孔,胖脸呼闪呼闪的象才出膛的猪肝。他心里暗地在骂:“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骚婊子。”当然这话没有说出声来。
刘绍武当夜就接到尾随福田的内江县警的报告,福田已经进入简阳县境,他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陈吟秋接报后立即传令上马尾追福田而来,他务必要在福田进入成都之前将他截住。
从重庆到成都有一条东大路,全是石板镶成。这东大路从成都牛市口起,经沙河堡、黉门铺、大面铺,翻上七八百米高的龙泉山,以鸦雀口为界,上山十五里,下山十五里。到得山脚,便见山岭环抱之中,依山傍岩,森森古柏围绕着一座寺庙。庙傍有一汪大泉水从地中湧出,故名大泉寺。这寺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占地一百二十亩。
早在明朝成化年间,这里就是山岭连绵,草木丛生,松柏蓊郁,野兽出没之所,人烟稀少之地。到了正德年间,有一个石山禅师在这山下大泉寺圆寂了。他坐化于寺后山洞,后来人们叫它“祖师洞”。又过去两百多年,到了清代乾隆三十三年,便发生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有趣传说。
传说离龙泉山麓十里多路,有一户姓陈的人家,盖了两间茅屋,开了四亩荒地,两夫妇靠山吃山,砍柴种地过活。膝下单生一子,取名牛娃。
这牛娃到了十岁上,时逢处暑、白露之交,一场暴雨接连三天三夜,引起山洪暴发,淹了田地,冲走茅屋,水退后又是一场瘟疫,老爹娘相继染病去世。可怜牛娃家破人亡,无依无靠,人又憨厚老实,乡邻才叫他去一户二财主家放牛。那天烈日炎炎,时当正午,牛娃摸出两个包谷馍馍,坐在山泉边青石上,捧些山泉水喝了,嚼着嚼着望天遐想。这时,从山上东大路气吁吁下来一人,一件五尺袈裟,一根禅杖。黑发绾成十个发髻,黄绢缠在额头上。络腮胡黑里透黄,麻窝鞋蓑草索长。不似如来弟子,也非降香头陀,倒象行脚达摩。
那僧人见了牛娃,摇摇摆摆走上前来,对他说道:“放牛娃,把你那馍馍给我一个,再给我装葫芦水来!”说着把腰上的葫芦解下。牛娃忙把左手一个馍给他,右手接过葫芦放在泉中,“咕噜咕噜”灌满一葫芦,仍用包谷心塞好,双手捧给那僧人。僧人呵呵大笑道:“娃娃有造化!你想过好日子吗?”牛娃点头。只见僧人走向岩边,用手一划,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象豆腐似的轻飘飘落在他手上;随即又用手指拇在石板上刻出一行行经文来。牛娃惊奇地望着,问道:“上面写些啥子?”僧人把他拉到怀中,摩挲着他的头顶喃喃念道:“放牛娃,放牛娃,诵石经,得道法,立如松,坐如钟,佑四方,保庄稼,”反复念了几遍,那牛娃似懂非懂。从此那和尚每天都来给他刻写一块石经,一连刻了七七四十九天,放牛娃就有了四十九块石板经。他白天放牛山上念,夜晚回棚睡着念,日复一日,也不知过了多久,引起二财主的不满,逐日克扣他的伙食。一天,乡人忽然发现放牛娃盘膝危坐在磊成的石板上,喊他不应,推他不倒,竟然一动不动升天去了。消息传出,看的人络绎不绝。“放牛娃飞升,肉菩萨成佛”的流言,便飞遍了山上山下。
这一日,忽从人群中钻出一人,新剃的和尚头,穿一领百衲衣,大约三十来岁一条汉子,居然手拿木钵,向众人募化起香资来。那些做庄稼的,想着这是放牛娃坐化,望他保佑风调雨顺,个个都拿出银钱凑合,不一时,便把那木钵装满了。那人暗暗得意,就天天在此,向看稀奇的人募化,积了不少银钱。又请来匠人,将牛娃所坐岩石凿成合廑,修起殿阁,自己做起当家和尚来,接着还给尸体用箔穿全,香火供奉为“大泉祖师”。“大泉寺”的名声就此越传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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