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鸣从博古斋出来走到十字街口才感觉自己肚子饿了,他便在谢干娘的茶馆里要了一杯茶和几个果子边喝边吃静坐片刻,他要好好想想。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谢干娘看周凤鸣进门的脸色便知他心中有事,便也不过来唠唣,由他自去吃喝。
这周凤鸣正在思忖之际见那十字街口的东头摇摇摆摆走过一五十开外的人来,定晴一看原来是他幺叔周麻子。这周麻子读书不成,便改行做了讼棍,专一在街面上包揽词讼、出入衙门、结交官府、鱼肉乡民,是个人见人怕、人憎人恨的恶棍。因他为人阴险、做事歹毒,所以人都不敢招惹他。
周凤鸣见幺叔过来,突然心里一动想道:何不找幺叔来商量一下。这念头一起,便口中叫道:“幺叔!幺叔!你老去哪里?”
说着便站起了身。周麻子听见有人呼叫,便探头四望,见是自己的侄儿周凤鸣,就口中应道:
“正在到处寻你,不想你倒自在,在这里喝茶逍遥。你娘都急死了。”说着便抬脚迈进谢干娘茶馆。
“怎么?你到我家去了?”
“岂止是去了,还知道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让你娘借钱帮人家从八大胡同替婊子赎身。”
“幺叔、人家那个姑娘不是婊子,人家是卖艺不卖身的清白歌女。这北京城中有好多王孙公子、达官富商想要梳笼她,都被她拒绝了。”周凤鸣随口就为那姑娘辩白起来。周麻子边听周凤鸣说话边在茶桌傍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口叫道:“谢干娘!来碗碧螺春和四个叉烧包子。”谢干娘一声:“好咧!”便应声而去,招呼伙计给周麻子送上。
周麻子坐定之后才对周凤鸣讲了去了他家看嫂嫂、大哥,也就是周凤鸣的爹娘,他嫂子向他唠叨周凤鸣少不更事,居然说出借钱给朋友赎妓之事,被她骂得负气出走,吃午饭也还没有回来。现在周麻子正上街来找周凤鸣。
周凤鸣听完后一脸不屑道:“我娘也是,几个臭钱、有何不可借人?朋友有疏财之义,我们书香门第竟不如……”
周麻子听了周凤鸣的话本想骂他几句:你娃娃也太嫩了,你哪里知道钱的重要哦!救得人生、要得人死!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钱,亲戚反目、朋友成仇;杀人放火、奸盗拐骗,哪一样不是为了钱?你娃娃也是家里有钱才说话这样轻巧,倘若像老子一样没有钱,你就不会这样说啰!但他后面听周凤鸣要自己开店之事,想起以后说不准还要去这侄儿处打秋风,便硬生生的将心头这些话咽了下去。只是叫周凤鸣快回去,免得她娘着急。然后二人分手各自扬长而去。
主意打定后周凤鸣把手中的生意停了下来,开始奔走开店的事。他也不和家里多说,只顾忙自己的事。开一个赵博古这样的店,前店后房、然后和荷香复婚接她团聚,比干什么都好。
最后周凤鸣在天津沈阳道租了一间前店后房的店铺,取名“鹤鸣斋”做起了收夠寄卖文玩古董字画的生意。他选址在天津也是为了避开双方的父母。那周马氏、凤娟娟就是要来闹也找不到地方。而他们离北京又近,两个时辰的火车车程,父母有个什么事,他们二人闻讯赶回去也来得及。
这样荷香、周凤鸣又团聚在一起了。由于有了分离痛苦,二人重新团聚便分外珍惜,两人的恩爱超过了新婚,平时形影不离
这日周凤鸣与荷香正在店内闲聊,忽见从十字路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叮嗤叮嗤的马蹄声响。周凤鸣扭头一看,见二人一人骑高头大马,马匹甚是雄壮,一个健仆模样的人背上背了一轴画卷敏捷从马上跨下在店堂门口停住,从另一匹马上跳下一位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的人。此人身穿长袍,腰扎板带,甚是英武,脸堂白皙,,风度潇洒,派头十足。
他将马缰递给健仆走进店来,微微一笑,说道:“寄卖件东西。”
周凤鸣把来人上下一看,心里已有了个谱子。做一个古董商人,首先要具备的本事就是:一要认得货,二要认得人。站在面前的这位仁兄,看他的器宇和穿着,已知是个阔人;再看他的排场:那鲜衣怒马,和站在门外牵马的健仆,那健仆二十多岁,头包扎黑色头巾,身穿对门襟黑靠,新黄布军裤,青布绑腿、圆头皀鞋,脚上露出深灰色的白布粗袜子,身材高大壮实,眼睛明亮,确实是一个兼有马夫、健仆、打手三种身份的人。
周凤鸣心想:来者非凡,定是位达官巨富的少爷公子,因而不敢怠慢,连忙说:“请坐!请坐!”顺手递过一个亮晶晶的白铜水烟袋。
那人客气地说声:不会烟,不会烟。”边说边从那健仆手中接过画轴,说道:“鄙人一时手头紧,急须用钱,想当在贵店缓些时日来赎当,不知可当几文?”
周凤鸣见那货精致而又古色古香,便知是前朝的东西,心里一阵高兴,随即拿起,翻转一看,又递给那位阔公子,细声细气地说:“请展开来看看。”
原来这画轴边上有一根很细的金子圆头针杆,只要用手轻轻将针杆向外拉出一寸,画轴段自动打开。那公子熟练地将金针向外一拉,画轴展开,里面是一幅宋画,仔细一看题款是南宋李唐的《虎溪三笑图》。
周凤鸣心里陡然一跳,心想,这是一件稀世之宝,这笔生意非做活不可!于是又仔细看了一阵,认定是真的,才轻轻地问:“啥价?”
那人微带羞愧地说:“当三千大洋。”周凤鸣听了要价,走到荷香面前。荷香正在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把玩手中的一把画扇。
周凤鸣轻轻一声:“要价‘苏其’”这是一句行话。江湖中各行各业,为互通行情,不欲为外人知道,都有各自的行业术语.他们把从一到十的十个数字,叫做“么、按、苏、苕、廖、翘、惠、绞、拐”,如果是整数,叫起来后面都加个其”字。周凤鸣所说的“苏其”,便是“三千”。如一钱不值或值很少的钱,就叫“唱其钱”,或叫“唱其”。
此时荷香一听周凤鸣的这句行话出口,心里一惊,一下子站起来。她先看了看那位阔公子,再仔细端详桌上展开的宋画。她左看右看,又走到街中间对着阳光看了一会,才走进店里对周凤鸣轻轻说:“东西是对的,价也不错,你还个‘按哪’,看如何?”她离婚前跟周凤鸣、离婚后跟她爹萧老板学做古玩生意,也成了个行家。
周凤鸣点头同意,然后走进柜台,很有礼貌地问:“先生贵姓?”
那人说:“我姓段。”
“啊!”周凤鸣吃惊不小,心想:一定是段祺瑞那不争气的公子吧?当时陸军总长正是段祺瑞。他的儿子被他下围棋教训,不给清客开饭之事当时正是京津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凤鸣笑着说:“段公子,你这东西不是贵了,而是现在时局不好。外地人少,不易脱手。我们给你议个价吧……两千五百圆大洋,你看如何?”
那人说:“你先生说的也是,现在时局确实不好,武人干政、军阀混战、外患日深,否则我是不会当的。这是我祖上的东西,真舍不得当掉……”。
周凤鸣听那个言谈知是个忧国忧民之士,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敬意。
只听那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悲切地说道:“这样吧,我净收二千五百块,不管你们以后卖多少。”
这明是要死当的意思。
“不行啊,段公子,”荷香跨上前来说道:“业界有规定,店里的货物标价,都是以凭单为根据。我们只收你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加上百分之八的临时商业税,共是百分之十八。除下来你还可得两千多一点,说句真心话,我还巴不得多标个四千、五千的呢;你卖当得多,我们也得的多嘛,问题是卖不出去,还是枉然。”
那人听了后,想了一阵,才叹口气说:“好吧!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急须用钱,哪里才值当这点钱啊!”
周凤鸣又对段公子说:“当以十日为限,十日之内你不来赎当,即是死当,货物本店自行处理。这是文玩商界的规矩。”
段公子答道:“这个自然,文玩商界的规矩,鄙人还是知道的。只是便宜你小子了。”
办完赎当手续后,段公子就收起凭单,跨上俊马和健仆又叮叮嗤嗤地扬长而去。
这李唐的《虎溪三笑图》如此值钱,乃是李唐名气在文玩书画界大的原因。他三十多岁就小有名气了。大出名弄得天下皆知则是48岁。那年他赴开封参加皇家举办的画院考试。原来画院考试考的都是写实功夫,抱来一只孔雀或一只鹅,谁画得最像谁就是第一名。但到宋徽宗朝便要将绘画从“技巧”带到“意境”。他亲自出的考题竟然是“诗句”,什么“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看花归去马蹄香”等。
李唐去考的这一年,微宗出的试题是“竹锁桥边卖酒家”。参加考试的人大多在“酒家”下工夫,只有李唐画小溪桥畔的竹林深处,斜挑出一幅酒帘,深得“锁”意。宋徽宗爱其构思,亲手圈点为第一名,李唐遂成为北宋画院的专职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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