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八月的北京，四合院篱下黄花开遍，各个园林中丹桂飘香；望长空新雁一字南飞，看万里山河秋容如拭，正是一年中的好时光。

秋已过半，呆在房间里已感到阵阵凉意，可一来到向阳处，却又是暖洋洋的，令人睡意顿生。院子里的树木大都变红其中也不乏开始落叶者。丝柏树墙根旁的花坛里，白色和黄色的小菊花沐浴在阳光下，静静地开放着。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偶尔有几处白云飘浮于空中。直到前些时还像是花一样结群飞舞的红蜻蜓也已所剩无几，也许是这一缘故吧，空中似乎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好像是哪个学校在开运动会什么的，国民小学男女学生的叫喊声远远传来，并轻轻地回荡在空中。的确，在北京要讲玩的话现在正是时候。再过一段时间，变天之后，每天就会持续下雨或雨夹雪，接下去就会白雪纷飞，被大雪封在家中度日的日子一直要持续到来年的四月才能结束。

清妍最近的心情就像天空一样明净。

但她听到弟弟清泉的事情瞬间瘫在床上，书房的桌里摆放着弟弟清泉的戏装照，傍边的花瓶插了一枝菊花。清妍默默地坐在旁边的桌子前，看见陈吟秋进屋来，不顾一切地爬在陈吟秋肩头泪水夺眶而出。悲伤使她胸口发颤，而泪水则滚滚而出。她最终还是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隔了一阵她才挣扎着坐起来又扶在陈吟秋肩头抽泣。

清妍爹坐在外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她娘则只有哀哭。好久陈吟秋才听清妍讲清事情原委：

梨园中的伶人拜师学艺有两种，一种是＂坐科＂，一种是＂带艺参师＂。＂带艺参师＂是指自己出师后，艺术上造诣不深，不得不寻觅名师，投其门下，充实自己；一种是自己师傅声望不高，无甚名气，再拜名师，提高自己的身价。这就叫＂带艺参师＂。

清泉是“坐科”学戏，科班“富义成”，专业指导师傅是顾莲舟，专攻武生。参师那天在顾家举行了跪拜礼。那年清妍爹好不容易东拼西凑，送了八块四角大洋的＂亲师礼＂，给顾莲舟，意为八方四向，将来都要唱响的。顾莲舟作为师傅送给徒弟清泉一顶帽子和一双鞋子，表示＂有头有尾＂。然后顾莲舟又请了各方面的客人十位，称之为＂十全十美＂，加上自己和清泉师徒二人，凑成＂十二时辰＂，含＂永恒不渝＂之意。然后席桌用圆桌，叫做＂圆圆满满＂。顾莲舟坐正上方，清泉坐正下方，这叫＂首尾相顾＂。

参师之后顾莲舟悉心指教，清泉也学得刻苦。一晃眼就在班子里出众了。尤其顾莲舟教他的武生啟蒙戏《夜奔》，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都很到位。梨园行当中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因为这两场戏都是一个人在台上演唱，得一个人把整个台面撑起。清泉不负众望，《夜奔》得到了同行和观众的认可。

出师后搭班演戏倒还顺利，姐姐清妍和爹娘都非常高兴，家里终于出了个“科班出身”的。

不过最近却惹事了。

清泉搭班演戏的“三义班”这段时间在京津河北一带地方乡场上巡回演出。

这“三义班”巡演到河北唐县，地点就是在玉皇观。这玉皇观是道家的一个道观，有戏台。迎神赛会的时候，观里就要请戏班来唱戏，以招揽善男善女的香客。平时，戏班也可以租用，卖票唱戏。道观的后面是一家酱园，再后面就是唐县城墙了。道观戏台前的院子不是很大，可以容一百来号人，加上两边的厢房，一共容一百多观众不成问题。两边的厢房有楼连接到戏台，这里倚栏杆设有包厢，可以看戏。当初修建戏台时就这样设计的。当然包厢的票价要比坐在院子里的票价贵一些。

“三义班”在这里一演就是一两个月。每天晚上那包厢之中，总有三个常客——唐县驻军的马团长和他两个年轻的太太。马团长又兼任唐县保安司令，同时又在清帮中中占了字号，拜在天津清帮老头子季卿云门下。所以是唐县一个实力人物。这马团长是个戏迷，几乎无戏不看，偶尔没有来，那包厢中他那两个年轻的太太和一个勤务兵也总是要到场的。

清泉武功好，得顾莲舟真传，能扮演的戏多。武生在台上总是扮像英武，如打虎的武松、探庄的石秀、《战太平》中的花荣，《罗成叫关》中的罗成等。这些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演得认真，过场、动作是做足了的，观众叫好声不绝。马团长是个满脸络腮胡子，身高马大，四十开外的一个武人，和这台上年轻俊秀，刚健挺拔的武生一比，两个年轻太太看戏入了迷，就动了心思。

文学艺术有教化的作用，也有移情的作用。正如俗话所说：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读《红楼》充宝黛，自命风流。

这马团长毕竟有公务在身，又是县里的头面人物，免不了一些防务要处理，人情要应酬。好长时间没有在包厢里看见他了。但他两个太太却天天晩上都来，一次不缺。丈夫不在身边，胆子更大了。看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久而久之，那小的一个更是从台下向清泉目中送情，秋波频传了。不几天她买通身边的勤务兵背着大太太给清泉递了一封信。

清泉在台上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奶奶，但不敢有非份之想。今晚刚下戏，走下台口，见从侧面跑来那个勤务兵，低声说：＂常少，我们少奶奶给你的信。＂戏台口上挂有粉牌，上面有戏目和主演的姓氏。所以勤务兵知道他姓常。清泉见勤务兵神秘兮兮的样子，因他是在戏班讨生活，故文戏中那些小姐多情写诗赠银的桥段也知道，兼之是青年已经懂事，一见如此心中也猜到了几分，也不声张就收下了信，带回后台，就着伙房微弱的油灯看了内容。信中要求和清泉穿戏装扮《战太平》里的花荣和她照张相，并约了时间。

戏迷和演员穿戏装合影，在京津沪是件平常事，但在唐县这个小县城就有点稀奇了。清泉是个没有经历过江湖凶险的青年，不疑有他。便将信交给了管事杨受成。照相要用戏装，然后带戏装到相馆，再化妆穿起照相，不告诉管事不行。

杨受成是个老江湖，他知道此事的历害，同时也知道戏迷与演员合影是对演员的认可，所以他对清泉说道：＂可以合个影，不能把她得罪了，说我们不给她面子。要是她在马团长耳边吹个枕头风，我们可能就有麻烦了。另外这种事在京津沪一带很时髦的，相馆有时还会把这种戏装相放在橱窗做广告。但这个事要让她丈夫马团长知道，不要闹出误会。一但马团长有个什么误会，不说你！恐怕我们都走不出唐县。＂清泉点头答应。

第二天晚上清泉演完戏，御了装，走进包厢。这两个年轻太太一见舞台上的偶像走进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清泉，一时不知怎么说话。清泉大大方方的把管事的意思说了。大太太一听，白了小的一眼，心想你倒先下手了，忙说：＂我也要照一张，我们一起照。我们一个装孙夫人，一个装郜夫人。＂对于告诉自己丈夫马团长一事，她们满口应承。清泉见说好，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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