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凤娟娟还真不敢和掌柜的撕破脸皮闹一架，这些当铺的老板要么是富商，要么有官僚作背景，请的掌柜、账房先生等，都有袍哥背景，一但闹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揭穿，别说要珠子，小命都难保。这也是她装阔太来当碧玉珠的原因之一。你想在成都繁华闹市的街面上开当铺的人岂是等闲之辈。凤娟娟也是在江湖中找饭吃的人，岂有不知之理！

只见那掌柜的拿起珠子，用绒布轻轻拭拂之后，说：＂我先来告诉你碧玉珠的独特之处。《警世通言》中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则，那杜十娘一匣一匣投之于江心中的珠宝中，便有碧玉珠一种。后人给书加注时，说碧玉珠有灰、绿、青、褐、黄诸色。但我从事珠宝行业数十年，模过的玉器珠宝无数，这碧玉珠也只见过黄、褐两色而巳，故前日你将这青白色的碧玉珠拿来，鄙人不敢断言，这几日请了业界几个名家分别鉴定，其法眼一致断定是名如其实的碧玉珠。＂

凤娟娟一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忙站起来，说道：＂受教了！受教了！只是这一颗究竟值好多钱喃？＂掌柜的摇头道：＂这世间稀罕之宝物，世上哪会有卖买呢！因此无价，小姐如欲出手，那要看情况而定，要找买家。‘货卖要家’，懂不？＂

凤娟娟一听，心中对掌柜的非常感谢，毕竟别人识宝嘛，如是别人不说明，这碧玉珠在自己手中还不知怎么的！于是对自己刚才想耍赖不由生了内疚之心，便对掌柜的说道：＂承蒙先生教诲，今天中午还想请先生小酌一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那掌柜的也正有心，便说道：＂那倒不必！就请小姐在鄙店便饭就是。＂说着也不等凤娟娟同意，便吩咐店上伙房备菜，在内柜房要招待这位豪门阔太。

这凤娟娟本是交际场中惯家，在席间自然不惊不诧，酒过三巡之后，站起身来对掌柜的施礼道：＂承蒙先生慧眼识珠，小女子受益良多，终身难忘！现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先生给我找个买主，劳动之处，定当厚谢！＂

掌柜的举箸沉思片刻，才回答道：＂买主我负责给你找，必竟鄙人在珠宝界混了多年，买主也认识几个。不过事成之后，鄙店按照业界规矩要收百分之七的手续金，这是店里要收的。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凤娟娟一听掌柜的说完，想杀他的心都有了：这杂种心口子才肿喃！简直是下毒手敲竹杠，实在可恶！她想起一句戏文：＂可恨我手中无有杀人的刀！＂。

她真想把这老头砍了！刚才老娘还有点内疚，看来在江湖上混，心软不得，你软别人不软！但转念一想，如果没有这杂种帮忙，死宝也变不成活宝，痛就痛一回，于是满脸堆笑道：＂既是业界规矩，又是贵店要收的，百分之七的手续金照给就是了。＂于是双方达成协议，碧玉珠就暂存＂珍玩轩＂掌柜手中，等他找到买主后，再通知凤娟娟一起当面和买主谈价钱。

隔了两三天，凤娟娟不等通知，自己去了＂珍玩轩＂问消息。掌柜一见，欣喜的说：＂才说派徒弟娃去通知你，买主找到了，是少城那边牛厅长的老太太要买一串珠子，只要东西好，价钱高低都无所谓。昨天我已经派人把东西拿过去给她过目，她一看就看上了。现在你来了，不妨我们一起过去？＂＂要得！＂

于是两人各要一辆黄包车直接去了少城牛公馆。不一会东洋车拉到，门房通报进去，片刻，丫鬟出来说：＂老太太在上房等候。＂然后带了二人进去。绕过照壁、假山，走过一段用方砖铺设的花径，穿过敞厅，来到上房。牛老太太坐在一把云纹雕花椅子上，旁边站了一个丫鬟在给她轻轻捶背。掌柜的给牛老太太施了一礼，然后用手一指凤娟娟道：＂老太太，这就是那位卖珠子的，姓凤！＂＂哦！姓凤、你是旗人？是凤全家的什么人啊？＂她所说的凤全是光绪三十年在巴塘被藏民土司杀了的驻藏帮办大臣。不等凤娟娟回答，她又问道：＂珠子是你的？＂凤娟娟答道：＂是我的，老夫人慧眼识珠，不容易呀！世上有几人识得哦！＂她热炒热卖从掌柜的那里学的知识。

＂嗯！珠子是不错的，我一眼就认出了是真正的碧玉珠！＂老太太也不客气的回答，操一口标准的京片子（北京话），干净爽直，接着又问：＂你要多少钱？＂凤娟娟恭敬的回答道：＂既是你老人家要，那就二十万块大洋就行了。＂老太太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这串玩意儿要二十万块大洋？岂不成了漫天要价了吗？太贵了！太贵了！＂凤娟娟听后回答道：＂不贵啊！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况且有钱也难碰上这样的好东西。＂＂话虽然是这么说，总还得有个价吧！＂说着老太太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侧过头来，对给她捶背的丫鬟说：＂你去，把保险柜打开，将那个装玉货的箱子拿来！＂

丫鬟接过钥匙进屋去了，不一会捧着一个精致的朱漆小箱出来。牛老太太打开箱子，顿见珠光宝气四溢，耀人眼目。牛老太太随手从中拿出两串珠子说：＂你们看，这个值多少钱？＂掌柜的自然是内行，他凑过去，定睛看去，就知道这是两串价值连城的珠宝，颗粒特大，气色不凡。他想到这老太太定是前清遗老，贵胄后裔，要么就是他儿子官居厅长，贪污受贿得多，不然的话，那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

这时又听老太太说道：＂我这两串珠子，一串是祖母绿，一串就是猫儿眼，也不过就价四、五十万罢了！你的嘛、我看就作一万块大洋一颗吧！＂

凤娟娟一时拿不定主意，侧边掌柜的给她丢了一个眼色，凤娟娟会意，便道：＂赔罪了，小女子不卖了！＂老太太诧异的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何呢？＂＂一万块钱一颗，老人家是在开小辈的玩笑吧？＂凤娟娟回答道。老太太闻言大怒：＂岂有此理！你喊的是价、我还的是钱！＂

掌柜的一见老太太动怒，忙赔礼不迭，暗暗给凤娟娟递话道：＂不要惹出事端，就一万块一颗卖给牛公馆就是了！＂凤娟娟就坡下驴，就以一万大洋一颗，将十八颗珠子卖给了老太太，合计十八万大洋。牛老太太传话账房，开了一张＂汇通银行＂的支票给凤娟娟。

诸事一完，凤娟娟在＂荣乐园＂请了掌柜一台，二人畅饮一番，答谢他相助之情，同时付清了店规手续金。

凤娟娟回到家，将门一关，接连几天不接客，躺在床上想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突然之间，稀里糊涂的就发了一笔横财，十几万的硬银元呀！过去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这当私娼八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私娼当然不能再当了，有了钱，还朝秦暮楚，送旧迎新做甚！这个事情要不要给廖夷芝说明？当然不说明！那有那么傻的。那么就买房、搬家、招上门婿、当阔太太，呼奴使婢，过几天清闲日子。这也是我们凤家祖宗积德，坟山冒烟，才有这财喜临门。

讲到此处笔者须将这碧玉珠如何流入四川的经过讲述一番。

话说端方当了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之后，奉命入川来摆平川事。他带着湖北新军三十一标全标和三十二标一营，共约两千多人，以及众多幕僚走到这四川资州地方（今四川资阳市），四川的保路同志军已在全川各地起事，到处都在齐团立社、打刀铸炮，气氛越来越紧张。川督赵尔丰又想方设法拒绝他进成都来抓总督印把子。所以端方一行便在这资州地方进退不得。

辛亥年九月十五日夜，赵尔丰札委的去统率东路巡防军和筹建川东水师的余大鸿从成都到重庆路过资州，寅夜来见端方。

余大鸿是端方在两江总督任上时的故吏，寒喧既毕，余大鸿转弯抹角地向端方说道：＂听赵季帅说朝廷要他交出川督一职，回川滇边务督办原任是‘乱命’，说不定是宵小揑造的‘伪命’。‘乱命’有所不受，‘伪命’如何能遵？若端四爷不谈朝命，轻车简从的到成都来，我们欢迎。如果口衔天宪，拥众而西，就是我答应，我手下有陸军一镇，巡防军十一营，恐怕帐下健儿也会有意见不同的啊！＂

端方听余大鸿这样一说，心头一惊，待余大鸿走后，便招集手下幕僚连夜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暂驻资州，一面又拿出几担标有＂匋斋珍藏的古瓷端砚、元椠明刻、名贵字画、金珠宝贝，其中就有这慈禧赏赐他的碧玉珠，重托总文案夏寿田、文案刘师培、朱三等人带去成都与各方联络、疏通。

这碧玉珠子到了成都就落入赵尔丰之手，但赵尔丰其犟如牛，其蠢如猪，还是劝端方千万莫来成都。最后端方在资州被起义的新军所杀。

谁知二十五天之后赵尔丰又被尹昌衡所杀。那天夜里尹昌衡派出同志军包围了制台衙门，解除了警卫制台衙门的赵尔丰巡防营的武装，这巡防营警卫中有一兵士就是绵竹人牛力海。当时同志军冲入后院，见赵尔丰脸色焦黄，好像有病，靠在一张床上。

几个同志军叫喊着便要上前捉拿他，突然帐后一声枪响，当即把冲上前去的人撂倒一个，接着又响了两枪，又撂倒两个。众人一声惊呼：＂帐后有人！＂一些人转身扑向帐后，几声枪响又撂倒几个。

同志军这才看清楚，是赵尔丰川滇边务督办任上收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蛮丫头，提着手枪在那里直打，弹无虚发、一枪一个。赵尔丰向帐后喊道：＂慧姑，算啦！算啦！住手！获罪于天，无所祈也！

但这个慧姑已被同志军乱枪射中，倒在血泊里了。赵尔丰被拥出房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慧姑道：＂傻丫头、在劫难逃啊！＂

那头同志军把赵尔丰拥到皇城内明远楼致公堂前第七块石板上（严格说是现在天府广场的展览馆位置）去砍头，这边解除武装的制台衙门警卫来给慧姑收尸。牛力海在慧姑身上找到一串珠子，就偷偷打来吃起(贪汚）。

后来四川军政府将这些警卫遣散回乡。牛力海回到绵竹，在东门上操起了袍哥舵把子，他不识货，为了讨好、勾引萧老板的老婆凤娟娟，便给了她。

凤娟娟因为和牛力海同居，临走之时便将这珠子给了荷香，也算母子一场，给女儿留个念想。荷香被王升纠缠之际，将珠子遗落陈公馆后门街头。第二天一早又被吃早茶起得早的武二孃老公武大爷捡到，武二孃一天唸佛用它计数。后又被廖夷芝偷去送给了凤娟娟，算是物归原主了。

现在凤娟娟得了宝，将它卖于牛厅长的妈、牛老太太。

凤娟娟想有了这笔钱了，回绵竹去把“饮涛”茶馆从牛力海手中续回，还是和萧老板，女儿荷香一家人过日子。当初就因为没钱赔那个牛力海的什么瓶子，才被牛力海夺了茶馆，霸占了自己。现在有了钱，怕他什么？这样打定主意凤娟娟便回到了绵竹。

过去的恩客见她＂归了正＂，婊子从良，穿鞋上岸原不足为奇。只是绵竹的一些闲汉见她过得如此滋润，又是买房又是包车，又没有听说有哪个恩客包养她，心下便有些不解。人一有了好奇心，加之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人的恶习之一，这些闲汉便四处打听，时间一久，那些跑成都的手艺人还真打探出来了。原来是＂珍玩轩＂掌柜的在茶馆中＂摆龙门阵＂，“冲壳子“摆出来的。

这“龙门阵壳子”又传到绵竹。

于是绵竹的大小茶坊酒肆、娼寮烟馆就流传凤娟娟吃了一个不知情＂莽莽＂（傻瓜）的碧玉珠一夜暴富的“壳子“(故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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