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俗里,难免容易被人遗忘。
就好像从前,她刚生下孩子的时候,也就是她嫡姐刚入王府的时候,那段日子,她总是愤愤不平,见到她嫡姐那副天仙似的容貌,更是控制不住的反唇相讥。
就像一个泼妇一样。
那时候的玄凌应该是讨厌她的,因为每每看见她闹起来的时候,虽嘴上不说什么,却总是会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一脸不耐。
后来因为她的闭门不出,更是似乎直接像是将这个人给忘记了一般,毫不过问。
可如今随着她的吃斋念佛,随着她不在歇斯底里的怒吼,随着她难得的安分,他似乎又想起了她从前那副娇俏可人的姿态,将那段美好回忆从脑海深处拿了出来,轻轻的吹去了上面的尘埃。
就像…他从未都没有把这段过往遗弃掉一般。
……
接连一个多月的大雪,宜修的身子还是扛不住了,在夜里发起了高热,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不停地在咳着。
玄凌今日在外头办事,似乎喝了好些酒,夜深人静回来时,又听下人说宜修发起了高热,便直接来到了她房中。
他来到的时候,她已经喝了药睡下了,烛光照在她脸颊的轮廓上,构成一缕光彩,仿佛是寂静的深夜里那冰凉的月光,让人眷恋却又让人伤感。
“她喝了药没有?”
剪秋站在一旁,垂着眸子略有些紧张:“回主子,已经喝过了。”
“府医怎么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双目有些迷离飘渺的看着她的睡颜,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
“府医说,只是近来天冷,染了风寒,喝了药,在被子里捂一捂,明儿个便会好一些了。”
“嗯……你下去吧。”
剪秋愣了愣,而后垂着头乖乖的退出了内室。
等到注视着她离开后,玄凌才慢慢的将视线放到了躺在床上的宜修脸上,那张小脸蛋烧得通红,红唇微张,鼻子有些吃力地扇动着,眼睛却闭得紧紧的。
看起来,烧得很是难受。
玄凌突然叹了口气,伸手摸上了那白嫩的脸颊,似是自言自语道:“怎得瘦了这么多?”
“便是在难过,也不该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
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半点都没有清醒的痕迹,也没有被他打扰到的痕迹。
玄凌看着她这幅消瘦憔悴的模样,突然没来由的笑了,笑声嘲讽:“你瞧,我果真是罪大恶极,居然还妄想剥夺你难过的权利……”
他笑着说完,却还没有停下来的痕迹,反倒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就像是一个被关押在地牢里的疯子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了笑声,双目猩红的看着她,而后轻轻的抬起手掌,抚上了她那修长的眉毛,轻声轻语的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我就这一次对不住你,往后定千次百次的还给你。”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褪去了平日里那副清冽的气质,反倒加上了些让人欲罢不能的脆弱。
他似乎凝视着她的睡颜很久,又似乎没多久,随后站起身子来,替她掖了掖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眼中的神情似是愧疚,又似是怀恋。
……
在剪秋眼中,玄凌没有待多久,只一会儿就出来了,外头的寒风吹在他脸上,似乎将他脸上的红晕吹散了一些,连带着酒也醒了几分。
她站在门后,弯着腰低眉顺眼的道了句:“爷要走了么?”
玄凌听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头来,凝视着她那乌黑的头顶,双眸闪了闪,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好好伺候侧福晋,房中缺了什么,让小哲子去取。”大雪之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
剪秋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恭恭敬敬的回道:“奴婢遵命。”她在回完这一句后,不知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话来:“夜深人静的,福晋怕是歇下了,爷今夜不如留在这?”
玄凌撑着一把伞,迈着步子踏在雪地上,乌黑的大氅和血红的伞在雪地上格外明显,犹如深夜里蛰伏在茂密枝叶上的一只猎鹰,借着枝叶遮挡住了存在,唯有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在死死的盯着你,让人不寒而栗……
他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回头,却是语气清冷的吐出了句:“不了,别熏到她。”便直接走了。
他方才踏着大雪,孤身一人的来,如今也是踏着月色,孤身一人的走,雪还在下着,落在他踏出来的脚印上,不一会儿便让那深深浅浅的脚印全部都消失殆尽。
就好像,他今夜从未来过一样。
剪秋心口砰砰的直跳着,她并不是愚蠢之人,原先她想不通为何小哲子也愿意留下来伺候主子,伺候着全府上下每个人都知道被四爷厌弃的侧福晋。
原来…原来如此……
小哲子是四爷安排的人,难怪平日里缺了什么炭啊、茶啊、棉衣冬被之类的,剪秋去讨,都讨不到多少,偏偏小哲子总是能“出其不意”的讨回来那些东西。
剪秋想到这,不由得在心里替宜修感到高兴,高兴于四爷心中还是有主子的,她雀跃的想要马上将这个发现告诉主子,可是下一刻,她又突然愣在了那里。
他心里真的有主子吗?
如果没有,为何会安排一个小哲子来主子身旁?为何会在自己随意和小哲子说起主子夜里冷时,第二日便有人送来了冬被?
可是…如果有……
为何那天夜里,雨下的那么大,那么冷,主子和自己在院门口喊了那么久,他都听不见?
为何后来连小阿哥起棺的那一日,连送都不来送他?
剪秋站在院子里,久久未能想通,那天的敲门声这么大,一个人哪怕睡下了,也一定能听见的,没有理由听不见的……
大风呼呼的刮着,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突然,她心中有了个猜测,让她细思恐极,寒风透过她的斗篷,吹在她身上,吹得她浑身冰冷刺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突然猛地一回头,睁着双眸,死死的看着屋内的方向,烛光的影子在窗纱上肆意的晃动着。
忽明忽灭。
主子知道吗?她猜出来了吗?
猜出来了几个月前的那天夜里,她的夫君并不是躺在床上,抱着另一个女人在梦乡里香甜的睡着……
……
“阿弥陀佛。”
经过几天的药,宜修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再一次的跪在蒲团上,面容无悲无喜,眼神里透着剪秋看不懂的神采,那种清澈却又捉摸不到的缥缈。
似雾非雾,似悲似喜。
她似乎自从小阿哥入棺以后一直都是这幅模样,仿若隔离了世间,落不到实处,就好比那池塘里的莲花,在淤泥中清冷的摇曳着……
剪秋捧着手中的鸡汤,轻声道:“主子,这是小哲子从厨房要来的鸡汤,您大病初愈,好好补一补。”
宜修对着那玉佛拜了一拜,语气清冷的吐出一句:“放着吧。”
“趁热喝了吧,您若是在病了,可不止奴婢心疼您。”
“除了你,还会有谁?”
剪秋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会,试试探探的说道:“四爷也会心疼主子的。”
可谁知,这句话竟然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宜修,使她瞬间竖起了眉毛,先前那股平和的神色一下子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下意识的用牙齿咬住薄薄的嘴唇,过了一会,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嘴唇上印着一排齿痕……
“别跟我提起玄凌,从前我和他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现在梦醒了,我和他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主子……”
“闭嘴!”
这尘世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他当年迎娶自己嫡姐时,宜修都不怪他,因为她自己清楚的知道,当年,太子犯了错,惹了圣怒,被废掉了,满朝文武都在猜测着哪位皇子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而宜修是个庶出的庶女,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不会有光环,她阿玛同意把她嫁给四爷,也只把她当作嫡姐的试路石,先把她嫁过去确定他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后,便立马就让嫡女柔则出马。
因为她才是乌拉那拉氏最正统的女儿,而宜修,则一开始就是个“陪衬”!
岁月匆匆,花开自有花败。
宜修并不恨他后来的变心,因为在这世上最可恨的不是他对你变了心,而是由始至终,他或许连刚开始的爱意,刚开始的情深,都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你所沉迷其中的那些誓言、你所感动的那些场景、你所爱上的那个男人,或许由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
她依稀记得她刚嫁进雍王府的那年春天,他就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下,笑着对自己许下誓言,还有那对由他亲手带上的手镯。
那时她感动极了,感动于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也会在人群中发现平庸的她,和爱上她。
宜修想到这,突然一阵心寒,因为她无法想象,他从前是怎么装得出如此情深的模样?这样一个骨子里流着冷血的人该忍着多大的恶心,来哄骗一个小小的庶女?
“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往事历历在目,誓言声声入耳。
可那天夜里,门缝中露出的那对青缎白底朝靴,也让她历历在目,从她开始淋着雨敲门哭喊时,那双靴子就一直在那里,她在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而门里面的他,也淋了一夜的雨……
她嫡姐虽然夺了她福晋之位,可那也是受了嫡母的指使,她知道她嫡姐的为人,虽貌美却愚蠢,但同时,虽愚蠢却也善良。
即使那天她的确冲撞了她,可是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在她院门口求了那么久都不开口。
她为何会睡得那么死?
玄凌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到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下得去手的一个人,他真的有心吗?他又是真的喜欢她嫡姐吗?
如果是…为何他这样一个讳莫如深的人,会喜欢的这般炙热灼烈?会喜欢这么人尽皆知?
那个傻女人知道吗?知道这个如此“爱”她的男人,在用他的爱意,替她招来了多少仇恨吗?
细思恐极,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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