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音沉默两秒,看着昏迷过去的楚霄云,抬头对秦季璘道:“我带你们回洛安,会快些。”看出来秦季璘的疑感,他补充一句:“瞬移。”
秦季璘犹豫了下,道:“时音,你真和他没关系?”
时音微愣,但很快又道:“有个屁的关系。”
秦季璘:……
时音摆手笑道:“我总得尽量保证历史可以不被改那么多吧,不然两个人做的事,不可能分毫无差。”
秦季璘:真·正大堂皇。
他倒也没让时音再多打什么岔:“那现在?”
时音很快正色道:“伸出你的右手,放我左手上。”
秦季璘照做了。
然后……十指相扣???
秦季璘招头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抱歉哈,必要程序。”时音抱歉地笑笑,“我一开始也好奇这玩意咋这么变态。”
他说看蹲下身又照着刚刚的步骤扣住楚霄云的手。
好凉啊。
他想。
时音没抬头,道:“准备了,闭上眼睛,三,二,一。“
再次睁开眼,他们就在洛安城外。
”只能送到这了,”时音放开手,"有事再叫我吧。”
“怎么叫?”
“就叫啊。”
秦季璘:……无法沟通。
时音失笑,指尖捻出一朵梅花,花瓣上似于还有极其成墨的墨,那花由花骨朵渐渐变成一朵盛放的梅,然后轻轻飘到秦季璘手中。
“找我的时候,把它扔到空中,我就知道了哦。”
秦季璘低头看着那梅,时音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突然想起,楚霄云的字,淡墨。
朵朵花开淡墨痕。
夸的,不就是梅吗?
也又忽想起,楚肆云有一日正忙,抬头对他说:“阿璘,我听说城郊的梅又开了,开得好烈,可以帮我折一技过来吗?”
云世子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楚霄云这点没随他,霄云喜欢杜鹃。
大概是因为和杜鹃一个名字的,有种鸟,叫杜鹃,叫布谷,叫子规。
无踪布谷慢催耕。
子规声里雨如烟。
杜鹃啼血猿哀鸣。
话扯回来,他当时还同楚肆云开玩笑,干脆把城郊的那片梅林包下来,盖个房,住一辈子。
楚肆云笑了,道,那别人怎么看,折一枝回来就好了。
江南无所有,赠即一枝春。
楚肆云死后,楚霄云也不知不觉地,会在冬天梅花开时,折一枝回来插在瓶中,似乎这样,他对着梅花出神时,一回头仍能看见楚肆云笑眯眯地看他,听见楚肆云叫他。
“小云在干什么呢。“
“那哥哥在看什么呀。”
“你呢。不给看?”
“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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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楚霄云在望着那雪梅出神时,想回头,又不敢回头。他希望回头可以看见哥哥依旧在冲他笑,可他心里明白,回头,只有门楣处清冷的风。
墓园里某块碑前,在冬日,总有不知谁插上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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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牡丹花瓣飘进窗。
秦季璘抬手接住,一个声音传出:“季璘,金陵攻下了,小楚好些了吗?”
商翎羽传的信。
秦季璘垂眸:“霄云,听见了吗,早点醒。”
他说着,又捻了下指尖,道:“好点了,还没醒。”
一朵山茶花悠悠飘走了。
前几天商翎羽抱怨洛安太远,通个信好不方便。
于是时音很大慈大悲地把通迅通道开了。
还附带说明书。
贴心。
太贴心了。
秦季璘目光落回楚霄云颈上那道划痕那。
“霄云,”他蹲下轻声,“对不起啊。”
楚霄云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或许是手被握着的感觉太似曾相识,他梦呓呢喃了一声:“哥……”
一片沉寂。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接下来的秦季璘全没听清。
其实,他想说:
“哥,我好想你,什么时候你才会回来,不要让我一个人,对着梅花,久久不敢回头。
人间好冷,哥,我想找你。”
如果楚肆云能听见,大概会笑着说:“地狱更冷,别来了,人间,其实很暖,你忘记生火了而已吧。”
楚霄云无奈笑道,我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柴。
因为你已经把它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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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霄云回头,见是秦季璘:“兄长。”
“又乱跑,都没好彻底,穿了几件啊?”
(乌龙职业病犯了)(不是)
楚霄云自知理亏:“马上回。”
“……”秦季璘停了两秒,"行吧。”
洛安下雪比金陵早,梅花也要早开,此时远片梅林,已有星星零零的梅花的花苞。
“我只是想看看,城郊的梅花开了没,折一支去给阿哥,”他说,手抚摸着旁边一株梅树的枝干喃喃道,“又复一年君不归……”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秦季璘突然感觉,墓园里那梅,是他折的吧。
如果没人打扰他,他可以在这雪地里再傻站一个白天。
于是,在秦季璘叫他前,那只不愿亲近人的小白狼,未曾回头。
“霄云,回去了。”
“哦……”
刚走到城门,一个骑马的身影飞快靠近。
“小楚——”
楚霄云回头,是商翎羽,他笑了,站着,等他过来。
“小楚,你好啦,”商翎羽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这几天想死我了。”
“好啦,急什么,你怎么回来回得这么快,别人呢,”楚霄云笑着牵过马,“我看马都累死了。”
商翎羽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和晋涟阡说了我先快些快点儿回来。”
秦季璘把自己捧着的手炉递过去:“手吹了一天风,冷吗?”
商翎羽才发觉自己握了一天缰绳的手特别凉,也就没客气,接过来了:“季璘,谢谢哈,确实冻死我了。”
“不谢。”秦季璘朝楚霄云努了努嘴,”这位公子,刚退烧,跑出来在水天雪地站了两个时辰,手炉他的,不带,我带出来这公子还不要。”
楚霄云:……喂。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你秦季璘嘴里说出来,就特像在和别人媳妇儿告状。
商翎羽还想打趣几句,回头看见楚霄云眼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秦季璘从楚霄云微冷的手里拿过缰绳:“先回去吧,再站会,又受凉了,吃药可不放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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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楚霄云挺讨厌苦的东西。
尤其是药。
人清醒的时候还好,楚公子要脸不要命,再苦他也得硬着头皮喝下去,顶多喝完背着人再偷偷吃块糖。
但没意识的时候捏……
比如前几天。
秦季璘也才发现这人特不爱喝药。
具体表现为喝几口吐一口,并且醒了还知道丢脸。
他突然就好奇云世子在世时都是怎么喂这公子,喝药的。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他只能在药里加点糖,起码没这么难喝下去。
好了,侍候了几天,醒了等一件事是吵架。
秦大公子要不是脾气够好,一路提醒自己作为医者该有的救死扶伤、悬连济世的仁心呢……才勉强没骂人。
再加上楚霄云以为秦季允是他,貌似也不是特别无法理解。
当时那个晚上楚霄云迷迷糊糊地死撩着他的手不放,含糊地喊了一晚上哥。
第二天醒了看见他第一反应是:怎么是你;第二反应:我咋在这;第三反应:又回到了“怎么是你”。
秦季璘那叫个哭笑不得……
想解释吧,一说楚公子一副“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的姿势,再说就拿着被子捂着耳朵。
任君说,本公子一句话都不想听。
秦季璘:……
然后僵持了半天,药都放凉了,楚霄云也不想理他。
秦季璘在心里问了好几遍秦季允的祖宗十八代,问完反应过来他这不在问自己的吗?
管他那么多,反正这次确实把楚霄云气得够呛倒是个事实。
楚霄云过了一会又有些费力地坐起来,室内虽生着火,也很冷,他就连件外套也不多披,上半身只穿件很薄的衣服。
秦季璘:……喂,又干啥。
活了这么久,这么头疼的事,第一次见。
光这样,算了吧,楚霄云发完火就完了,但最恼人的是,不光不开火,还开了窗吹冷风。
……祖宗。
他上辈子哪招惹这公子了。
在21世纪,他比年糕他们大几岁,大学时甚至跳级去跟着导师实习了。
别人发烧巴不得把自己捂得和粽子似的;楚霄云从来都与众不同,开窗吹冷风,物理降温都没这么降的。
看着看着,秦季璘实在,看不下去了:“霄云。”
不理。
“楚霄云。”
还是不想理。
“楚 、霄、云。”
“干啥?”
“窗关上。”
"为什么?”他转回头,“我哪儿对不起你?你为什么那样做……凭什么?”
秦季璘心说还好,还没开始骂人。
“回答我啊?"楚霄云眸间闪过丝寒意,“不是想杀我,怎么又救我呢?”
见秦季璘不回答,楚霄云理所当然地默认这是理亏(《理所当然》),眼底的冷意也开始浓了。
我把你当兄长一声声唤了这么多年。
可你一样,和我开了个玩笑。
所谓信任,是不是其实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霄云,能听我说吗,”秦季璘关上窗户,“风大,吹了又着凉。以及……那个人不是我。”
楚霄云不咸不淡地“哦”了声,又把窗子打开吹风去了。
两耳不闻窗内事,一心只吹窗外风。
秦季璘差点就气笑了,楚霄云这显然在当他放屁。
他又犹豫了几秒,拗执地把窗关上了:“霄云!”
这回语气有点重了。
楚霄云冰冷冷地回看。
秦季璘别开眼,叹了气。
这臭脾气……气人。
他想把被子在上拉点,楚霄云不知道对这个动作特别禁忌还是什么回事,下意识躲得很快。
楚霄云也没承想自己忘了肩膀上的伤,他那一躲就刚好撞上了。
“呃……"疼痛来得太措不及防,他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秦季璘看见他身子软下去,因为他那个角度看不见楚霄云眼睛,过了十几秒他才迟来地感到不太对劲。
等楚霄云再次醒来,已是夜深。
火炉内火苗一下下跳着,温和又热烈。
秦季璘坐在近旁椅子上,伏着桌子,已经睡看了。
楚霄云怔怔地看了会,突然想记当时昏迷前听到的什么?
季许?季鱼?还是什么鬼,反正都不是季璘。
确实不是吗……可有这么巧的事吗,秦季璘刚刚好有个双胞胎哥哥或弟弟叫季许还是季鱼,这个叫季许或者季鱼的人还特别看他不顺眼。
他一向安分守己的,也没得罪过不认识的人啊……
算了,反正不像……
他想着,忍着腿上的伤,一步步朝秦季璘走过去。
秦季璘听到声响,抬眼看见楚霄云走过来:“干什么?腿都没好。”
楚霄云却在他面前跪下去了,头抵着冰凉的石地板。
“兄长。对不起,错怪了。”
刚被吵醒莫名其妙受了一场大礼的秦季璘:?
过了几秒后赶紧把人拉起来:“地上凉。”
楚霄云心道乌龙还是这样子。
平时谁有点儿感冒发烧,乌龙第一时间送药上门,交代完一堆注意事项还没完,再去厨房做饭再走。
他话比较少,但其实……
挺不坏的。
楚霄云折腾了刚刚那一下,也没心思再拌嘴,干脆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上去了。
“回床上去。”大冬天的穿这么点到处晃整啥啊。
楚霄云懒懒地:“没力了。”
秦季璘:……你骗鬼呢?
“快点回去。”
“哦……”楚霄云还是坐着不动,“所以那事的具体过程……?”
“你回去,明天说,我还想睡呢。”
楚霄云这回听了。
秦季璘突然又睡不着了,他抬眼往床上看去,楚霄云显然也没睡意,手抱在胸前,支着腿,蜷在床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霄云?被子盖好。”
楚霄云望了他一眼:“我热……”
秦季璘:……
得,看你那没事样,正经人谁知道你发烧呢???
“那,药差不多好了,我拿过来。”
“我……我不想喝。”
秦季璘脚步一顿,也仅仅一顿。
几分钟后他还是把药端过来了。
楚霄云转头看着:“季璘,我真的不想喝。”
秦季璘道:“为什么?”
楚霄云却又不说话了。
秦季璘犹豫片刻,坐在床沿:“过来。”
楚霄云迷感地看他。
“淡墨,过来。”
听见自己的字,楚霄云怔了下,不清不楚地就过去了。
秦季璘呼口气,伸手把他揽进怀:“这样会好受些吗?”
楚霄云怔了怔,抬头有些仓促地看了秦季璘一眼,低下头仍没说一个字。
秦季璘也不急。隔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楚霄云很努力地再抵制住颤抖。
手背上什么温的东西,一滴,二滴,三滴……
楚霄云几乎崩溃了。
秦季璘怎么盘问他,他珠一捂眼睛一闭就完了,可没想到秦季璘又来这么一出,他根本躲不过去。
这动作本身没什么。
只是曾经做过这个动作的人,是楚肆云。
恍恍然然的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小时候的记忆,又那么赤裸裸地冲进来。
“霄云。”
偏偏那么温柔的样子,却是拿着刀将早已愈合的伤口无情划开,又拿着盐。一点点往上面撒盐。
可他永远都没有勇气推开。“你放开我……”
他几乎哭着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用那种我最面对不了的方式?
“别憋着,肆云也不会让你憋着。”
“可他都不在了!”
为什么还总是抱着那么点可笑的幻想,有的时候还是想再看见他。
行吧,他总算承认这个事实了。
“霄云,可他也不会希望看见你这样子,”秦季璘很轻地说,“老是看着西方沉沉的夜,为什么不试着去看东边将破晓的天。”
“我试了,我试过的,”楚霄云闭上眼,“可我看不见。”
秦季璘认命了。
他就是不会哄人,或者这人根本就哄不好。
“放过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几乎都是央求。
仇,报了。
那也没什么再多的意义了。
“别那样,行吗。”
“我……”
“谁都不想,你值得的。”
楚霄云抬起头,金黄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又渐新黯淡下去了。
“曾经,是这样的。”
他身子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苦笑道:“兄长说的没错,就我现在真的去找,他大概也认不出我了,人间再冷,我忍忍或许还过得下去。”
他边笑边蜷起腿:“季璘,可你却又有好几个地方像他。”
他说着说看,声音小下去了:“除了家父、姨娘、舍兄,你是唯一一个会叫我乖点的。”
秦季璘接下来听见的,几乎就是呼吸声。
楚霄云折腾了半夜,终于有些困了。
朦胧听见,小时清荷榭边,清脆的流水声,还有那只白猫的叫。
秦季璘看着那碗差不多能喝的药:“……”
净给他出难题。
第二天……
“对了你说我衣服怎么换的?”楚霄云吃着面,突然表情有些复杂地问。
秦季璘干咳了一声:“我闭着眼睛换的。”
楚公子表情更复杂了………
“……兄长真没乱看?”
“我哪敢看 ,“秦季璘一口面差点吐出来,“我又不是晋涟阡。”
楚霄云顿时心塞……
秦季璘看着平时说谎眼都不眨一下的楚霄云这会耳朵尖红了一小块,突然就感觉,如果旁边有个窗户他大概可以直接跳下去。不过有窗户真跳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在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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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二月。
史载赵云燕兴,楚霄云登基称帝,是为燕太祖,年号奕容,定都洛安。
(怎么感觉写出来好傻啊这句话靠)
是年,既为奕容元年。
他总算是一步步走到了权力的顶峰。
从一个自小囚禁在高墙里的公子,成了君临天下的主。
不过登基前有个小插曲。
就是那黄袍……
他说低调点吧。
晋大公子嘿嘿一笑说没问题。
过了两天一件亮到眼瞎的黄袍新鲜出炉,不,横空出世。
楚霄云就实属给气笑了……
于是他充分发扬创新精神,翻出之前穿过的一件白金凤袍扔过去了。
老子他妈要的是这种低调!!
晋涟阡皮够了,倒也开始认真做正事去。
人生四大美妙时刻。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好奇过为什么没有君临天下。
可这一天来了,好像也不是很快乐的感觉。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苟求一生都求而不得。
他却仍有种心里怅然若失的感觉。
几天前秦季璘辞别,说是今既已功成,也便归隐去了。
他怔了片刻,无奈笑道,我也想。
惟求兄长,他日若太子即位,再来相辅。
秦季璘答应了,于是从此余生,再没见过。
那日,京城杜鹃始盛开。
他人把酒祝他终登高堂,三巡过后起哄着要写什么东西纪念下。
他笑道,取笔来。
“杜鹃声罢山河晚,举盏劝君杯莫停。
人间三十春秋夜,纵道浮生也应然。”
其实啊,还有一句,没有写。
千年功名终作土,三秋冷雨还葬花。
其实谁人可知,他已默默在心里,为自己,那个甚至还、在他人眼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默不作声地作了三次葬礼。
第一次,姨娘去时他尚且年少,跪在灵堂之中却已不知什么叫哭。
第二次,亲眼看着楚肆云死在眼前,年少所有可以有的年少轻狂、所有归家那刹那颗冰冷的心还可以有的那么一点热度,如云烟散去。
第三次,新刷的白墙上贴着双喜,他亲手拔剑杀了人间最后的温暖。
高阶之上,
人人道他,君临天下。
可归根到底,他不过仍是一个连家都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人。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只有一地灰烬,笑着说,不是要温暖么,那在里面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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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凌:晚来的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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