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距离行宫不远,乘坐马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当下环境下的农业种植还是以粮食为主,像是专门种植茶树的茶园还是很少见的。
此处也不是京都城,没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多人看着,姜丹若自然也大胆了很多,远远地就从马车上探出了小半个身子,脸上是少有的溢于言表的欢喜。
亲眼看见这样的不多见的东西,总是好奇的。
像个孩子似的。
阳光下的茶园,生机勃勃,散发着京都城内没有的清新的香味,沁人心脾;一颗颗的茶树种养得很好,碧玉脆嫩,在阳光下像是一颗颗上好的翡翠球。
姜丹若也兴致勃勃的叫人给自己系上了襻膊,亲自下到了田地里学着采起了茶叶。
凌不疑倒是没下去,只在一旁的凉亭里摆了摆了几案坐垫,茶盏书籍。
毕竟,他一个大将军和一群女娘门一起采茶叶,画面着实有碍观瞻;但若是举起锄头,也实在是肩膀上的伤势不允许。
他煮了热茶,静静的看着姜丹若。
看着看着,他忽然心头微动,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的姜丹若,性子活泼,行事恣意,霍君华又是极其宠她,比之自己当初在霍家的时候更甚,以至于她曾一度都像是林子里最野的那只猴子。她爱玩爱闹,从不遮掩自己,每次在外嬉闹也总是畅汗淋漓。
他们三人,独她一个是个小姑娘,也偏是她最爱闹腾。
想到这里,凌不疑低头轻笑了一声,笑容之中夹杂着几分苦涩。
“少主公,女公子回来了。”
梁邱起忽然出声。
凌不疑抬头,望出亭外。
已经解了襻膊的姜丹若,正提着自己的裙摆往回走。大约是日头底下呆久了,白皙的脸颊都红了,躲在宫娥给她高举的伞下,还忍不住把右手当作是扇子给自己扇扇风。
倒是忘了,姜丹若挺怕热的。
他哂笑一声,刚想吩咐梁邱起两句什么,就看见了姜丹若忽然一低头,像是一条小泥鳅一样钻出了伞,提着裙摆就快步跑了起来,直奔凉亭。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凌不疑呼吸一滞——
恍然间,他似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他喜静,爱在屋里读书,姜丹若每每被傅母牵着手来找他的时候的也是如此这般,在快到地方的时候,从傅母身边“逃”走,提着自己的小裙子先跑一步。
像是一只欢乐的没有烦恼的小黄莺一样飞扑到自己跟前。
他甚至好像还听见了如今只在梦里还会出现的清脆而又欢快的一声「阿狰—」。
“……子晟?”
……
……
难得出来一趟,姜丹若自然不想这么早回去。
凌不疑便叫人从车里拿来了棋盘,他执黑子,姜丹若执白子。
原本只是午后闲散打发时间,可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之后,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整盘棋的味道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在心里滋长出无数的小心思,就像是捅了兔子窝一样,毛茸茸的兔脑袋一个个儿的钻出来,堵住这头还有那头,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字兔子,也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洞口。
自然,也就说不清楚是棋局影响了人心,还是人心改变了棋局。
捏着棋子,凌不疑看着棋盘上那势均力敌,互不相让的黑白两片,缓缓落下一子。
姜丹若看着凌不疑的这一子,沉默了一会儿,抬手之后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往边上偏了一点儿落下了一子。
这一子,显然不是最佳位置。
“……阿姊为何落在此处?”
你说呢!?
“你又何故明知故问?既然想说,又为何不说?”
自然是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好时光啊。
凌不疑苦笑了一下,反问:“阿姊又为何不问呢?”
姜丹若:“……”
不是,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的人是你,怎么还是你一副心里苦的样子了??
而且你也知道我发现了,不主动坦白就算了,还要我来问??
姜丹若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多少是有点过分在身上的。
但是,谁叫他偏就是他了呢。
于是,姜丹若忍了。
“那马夫腿有旧疾,寒冬腊月的时候时常复发,疼的厉害,当不了兵了。但家里又有寡母幼侄,替他找这份活计,无可厚非。”
“哒”的一声,凌不疑落子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手下的黑子还撞了一下一旁的白子。
又是这熟悉的,让自己觉得无力的感觉。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是这个事实从姜丹若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半分被理解了欣慰,反而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自己和姜丹若只见那层摸不着的隔阂,才刚刚在猎屋的时候出现了裂缝,可此刻又因为她这简单的两句话被修复了。
……
……
凌子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落子手抖遮掩的事情显然是不应该出现的,难不成是肩上的伤?
姜丹若看了眼他的肩膀,又看了眼他的脸,这脸色看起来,不像是疼的,倒像是……被气的??
被气的?!
姜丹若觉得凌不疑是在无理取闹——自己给他个台阶下,他还不爽了?
什么毛病?
被射中的是肩膀不是脑子吧?
“阿姊不想再说点别的?”
“你还想我说什么?”
和你闹上一闹,然后你再好声好气的认错??
姜丹若在心里翻了白眼,狠狠的吐槽:你要真想认错,早就可以主动负荆请罪了,还要我说什么说。
心中有点儿气,她的口吻自然也就生动了许多。
从何昭义的几句话里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姜丹若当然是生气的。她知道这些年来,这便宜弟弟的性格变得执拗且偏激了,但是她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自己身边塞人。
现在暴露的是马夫,那谁知道还有没有别人。
可偏偏又恰逢猎屋这样的要命的意外,这个人拼着命保护了自己。
再看看现在欲言又止的凌不疑,姜丹若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
“……还有别人吗?”
“……厨房做酪浆的冯娘子。郎婿死在了战场上,她被族中长辈赶了出来,无处可去,来京都本想投奔弟弟,却不料差点被……卖进烟花柳巷。本是想给她些银钱让她回乡的,只不过,她一介女娘,身上揣着钱也着实不安全。恰逢那时,姜府厨房缺个人……”顿了顿,凌不疑还特别补了一句:“只是袍泽之情,可怜而已。”
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姜丹若:“……”
姜丹若把棋子都丢了回去。
“所以,这些年来,我的这些事情,都是那马夫告诉你的?”
凌不疑默认了,不过也不忘了解释一句:“绝无窥视阿姊之事,只是一些府中具知之事。”
这点,姜丹若倒是不怀疑,她若是要出门,必定是那马夫驾车,那自然是知道。家中若是来了什么宾客,尤其是一些找她的小女娘无外乎就那些事情也不需要遮掩。落水后躺了半个月遮掩的事情,府中上上下下也是无人不知……不对!
姜丹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那沈家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情,我阿母都……”
凌不疑一听姜丹若提到沈家,他的脸色就变了变。
姜丹若心头一跳,幡然醒悟,理清楚了这件事情。
沈家的事情,不是那马夫告诉的凌不疑,而是那马夫告诉的自己。
难怪了,连她阿母都不曾听到风声,却叫她不小心知道了。她还以为是她瞒得好,原来一直都是有人只让她知道了啊。
“你……”
“我的本意只是想探探他的底细,实在是没想到……更没想到,你竟然隐忍不发。”
凌不疑解释的很急切,生怕姜丹若有所误会似的。可是再多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他当年在外厮杀一年,逼的自己接受了姜丹若定下了婚约的现实后,却总也无法完全放下,便叫人查了查沈家大郎。探底是真的,想查出些事情也是真的。
可事情知道之后,他终究也还是没有捅出来,而是交给了姜丹若自己处理。因为这婚事,也是姜丹若自己愿意的。
人心都是贪的,他想看到的是姜丹若悔婚的消息。
可姜丹若没有。
她非但没有,反而这些年还营造出了令人误会的假象。而这个假象的背后是为了什么,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此刻也没有资格问。
……
……
刚刚如春,却忽然就闷热了起来。
也像是此刻姜丹若和凌不疑之间的涌动的某种情愫。
复杂且沉重。
凌不疑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姜丹若已经猜到的。可是如今却又变成了是凌不疑告诉的自己这件事情,那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诚如凌不疑自己所言,他是好心,可对姜丹若而言,这份好心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胸腔内卷起一团无名的烦躁,并不是生气,而是委屈。
千言万语都滚到了自己的嘴边,可在抬头的瞬间,姜丹若还是默默的吞咽了回去。
原因无他,因为眼前的人是“凌不疑”,而不是阿狰。
“有什么好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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