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萧承昱初见宋词,是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
先皇驾崩,留下遗诏传位给他。人人只道他是即将登基的新帝,未承想过,一个母妃早逝的年幼太子,该如何才能在林立的冷眼与野心中生存下去?
带着父皇仙去的难过和一点儿对今后的忧惧,一身缟素的萧承昱忍不住躲在宫殿里偷偷哭起来。推门声骤然响起,有人携着外面的雨水进来,解下连帽披风蹲下身抱住他,声音柔和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承昱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外面闪电乍起,他在她怀里仰起头,借着闪电的白光看到她素净的脸,右眼眼尾处有一颗泪痣。他知道,那是宋词,长公主的女儿他该唤声表姐的人。
彼时萧承昱十岁,宋词十六岁。她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任凭他最后哭累了,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那是宋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他承昱,那之后,她一直唤他,皇上。
隔日,是萧承昱登基大典,内侍弓着腰领他从朝臣中穿过。他们掸袖口齐刷刷跪下去,山呼万岁,他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四处搜寻,在看见珠帘后宋词淡漠的眼后,才终于安下心来。
萧承昱颁下的第一道圣旨,是立宋词为后,从此垂帘听政,辅佐新帝。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右相更是极力阻挠,声称皇上年幼不宜立后,且女子垂帘听政之事前所未有,有损祖制。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宋词,珠帘将她的表情掩盖得晦暗不明,只能从声音里听出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右相此言差矣,本宫与圣上早年定下亲事,如今本宫不过是提早嫁入宫中,以便辅佐照顾圣上,有何不妥?难道右相觉得,有比本宫更适合的人选来照顾圣上?”
众位大臣无声地交换眼神,再无异议。
大典结束之后,萧承昱换了衣服就往云阳宫跑,还不待他扑进怀里,她已敛了眉目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伸出的手僵在那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内侍在旁反复催促,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儿来道:“...平......平身。”
“谢皇上。”她盈盈起身,伸出手来牵着他“皇上,从今日起,您就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而臣妾,是您的皇后,臣妾会辅佐您,直到您能担起这江山的那一日。”
她回眸牢牢盯住他眼中的光芒让他避无可避。他只有假装很懂得的样子,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不,皇上要自称朕。”
“朕,知道了。”
第二章
名义上,宋词是萧承昱的皇后,实际上,她却是这大夏朝真正的掌权者。
每日早朝,她都会坐在他后面,用纤瘦的十指翻开奏章,用清冷的嗓音决断天下之事。她看起来运筹帷幄自信满满,但他知道,她也会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后,皱着眉头将奏章摔在地上,喝令内侍们不必捡,过了半晌,再自己捡起来细细批阅。
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她的脆弱,像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保有着一个共同的不能声张的秘密。可是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宋词那个样子。她眼神淡漠中逐渐透出犀利,果决狠厉,朝臣中间也再无异声。
彼时,萧承昱正是贪玩的年纪,少年心性,跟着宋词请来的右相之子叶望京和武状元学习文武之道,偏偏宋词将他每日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毫无玩乐的时间,他偶尔偷懒,她便疾言厉色。
少年心性总是好面子的,哪怕对着自己最亲密最喜欢的人,也不愿抛开脸面去做那个先低头的人。最后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晚间心情烦闷出来闲逛,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御书房。
他知道,这个时间,她必定在这里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
御书房灯火通明,宋词趴在桌子上睡得正沉。她眉目间似有疲态,不知是否还在思虑朝政,眉头微微皱起来,穿着一件月白常服,身姿单薄,烛火跳跃的光在她身上明明暗暗,那个身影猝不及防便撞进了萧承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替她披上一件衣服,然而睡眠极浅的宋词立刻便醒了。她似是还未睡醒,眼中懵懂如幼童,转瞬又恢复成往日模样,绝口不提白日争执,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烛火在她脸上映出眼睫温柔的轮廓,未束的头发有一绺垂下来。他离她那样近,可以闻到她身上熏香的味道,不是甜腻,而是清冽。
这样的她,是他的皇后,也将永远是他的皇后。
一想到这里,便有如水般的温柔,漫过少年帝王的心。
时已渐入深秋,离宋词的生辰还有不过一个月。
夏朝民间的习俗,男子多用赠女子发簪来表达情意,萧承昱也想要试一试。她是他的皇后,若按民间称谓,应当属结发夫妻,可是她发簪虽多,却没有一支是他送的。
这日萧承昱迈进云央宫时,宋词正倚着窗看一卷书。他悄悄靠近宋词,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独属于少年的得意:“你猜朕给你带了什么?”
他以为她纵然不会真的去猜,也顶多只说一句不知道罢了,可是他料错了。宋词放下那卷书,眼神冷冷地望过来,反问道:“皇上此时不应该在看书吗?”
他有些快快,索性直接将背着的那只手伸出来,掌心躺着一支发簪,精致非常:“联亲自学着做的,特来送给你。”
宋词却生气了,一把推开他的手, 站直了身子道:“皇上应该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如何将心思花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
精心雕琢的玉簪落地,叮当作响,断成了两截。宫婢们呼啦啦跪了一地,抖着身子喊皇上息怒,娘娘息怒,生怕怒火波及到她们的头上。
萧承昱眼中有风雪席卷而来,压灭原本灼灼的光。
他挥手让宫婢们都退下,待最后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他才缓缓道:“可是你是朕的皇后,朕在自己的皇后身上花些心思,难不成也是没有意义吗?”
“臣妾是皇上的皇后,更是皇上的姐姐,是辅佐皇上的人。”
“可你分明不是我...”他情急之下,连朕也忘了自称。
“皇上!”她厉声打断他,又后退步缓缓福了下身,“夜深了,皇上早日回宫安歇吧。”
他终是愣住,半晌才回答:“那么,朕先回去了,皇后也早些休息才是。”
可她分明不是他嫡亲的表姐啊,长公主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所以才收了她做养女,这是皇宫里都知道的事情。
然而有无血亲,又能怎样呢?胸口隐隐泛起疼痛,他在朱红回廊的拐角,缓缓闭眼弯下腰去。
他隐隐有些说不清的预感,如一丝细微的风,抓不住摸不着,眨眼就了无痕迹了。后来,他才知道,当夜她后退那一步拉开的距离,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竟然终其一生都没能再填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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