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那以后,萧承昱沉默了许多。
他耐心学习治国之道,刀法剑术,偶尔宋词批阅奏章时问他意见,他也能漫不经心地翻阅一遍,给出一个可以让宋词含笑点头的答案。
彼时是夏朝八百一十一年,萧承昱二十岁,宋词二十六岁。
二十岁的帝王,正是纳妃的年纪。先皇归天,妃嫔皆已遣散,这许多年来只有宋词一人,如今经过大选,沉静已久的后宫,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如花般娇艳的女子。
其中有一名女子,尤得萧承昱宠爱,竟在半年之内,连升了三个品阶,封为丽嫔。
丽嫔擅长歌舞,且妩媚柔和,懂得如何讨他开心,不像宋词,冷得像是怎样也无法融化的坚冰。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脾性如她,是不是谁也无法真正将她捂暖。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想错了。
御花园里,宋词正站在叶望京对面。花枝掩映,从萧承昱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叶望京的意思大抵是,皇上如今已经纳妃,是时候亲政了,她若愿意离开皇宫,他也定愿意抛下朝堂事务,随她浪迹天涯。
萧承昱心口忽然紧,生怕她回答一个好字, 连忙屏息侧耳,听到她悠悠的一声叹息:“望京哥哥,抱歉,我不能。”而后她顿了顿,“这里毕竟是皇宫,你我不便长谈,本宫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刚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叶望京唤她的声音:“阿词!我下月,便要迎娶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了。”
她浑身一震,良久才开口:“如此,恭喜了。”她匆忙离开,甚至因为脚下慌乱差点儿踩到裙摆,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摇摇欲坠。
萧承昱从未见过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却是因为她听到了别的男子的婚讯。想来宋词与叶望京自幼一起长大,她将叶望京召进宫来做他的太傅,怕是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吧。
原来,并非是坚冰永远不能融化,只不过不会为他融化罢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丽嫔那里去的。丽嫔手法娴熟地帮他捶按肩膀,见他微微闭目看不出喜怒,遂试探般娇声道:“皇上,您就不想从皇后手里,拿回当政的权力?这前朝后庭皆由皇后一人独大....”
“住口!你懂什么?”萧承昱陡然起身,吓得丽嫔慌忙跪下认罪,他冷冷地低头看着她, “丽嫔最近话越发得多了,还是在宫里待上几日,修身养性吧。”
看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将丽嫔禁足了。丽嫔抖着身子说谢皇上,再抬头,纯正明黄色的衣角已经消失在官门处。
宫人们私下都议论说,丽嫔是戳到皇上的痛楚,所以才受了冷落,萧承昱却只是在心内冷笑。他们懂什么,他拿回当政的权力?然后,让她可以心无挂念地和叶望京离开?
他怎么会这么做,他比谁都清楚,宋词不肯走,不过是她还担着江山的责任。若他亲政,她无牵无挂,岂不想走就走?
那怎么可以呢,她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的,他怎么会轻易让她走呢?他要她永远斩不断这牵绊, 一辈子都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
第四章
隔日正午,有内侍脚步匆忙地闯进殿中,声音慌张的都带了些许哭腔:“启奏皇上,丽嫔娘娘不知何故,被皇后娘娘褫夺封号,打入天牢了!”
萧承昱微微皱眉,猜不透宋词用意何在。内侍跪在地上见他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也在心中暗暗忖度:皇上最宠爱丽嫔,人尽皆知,缘何此时却无动于衷?看来这圣上心思之难以琢磨,丝毫不亚于皇后。也难怪,皇上是皇后教导出来的人,脾气秉性,像极了她也是自然的。
就在那内侍想得入神之际,耳边乍起萧承昱的声音:“走,去一趟云央宫。”
“听说皇后将丽嫔打入了天牢,不知所为何事?”他不愿卖关子,索性面带微笑单刀直入。
宋词用眼神屏退宫人,亲自斟了一杯茶给他,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暗自用余光打量四周。自纳妃以后,他流连于各嫔处自我麻痹,已经很少来云央宫了,原来云央宫的很多摆件已经换了。
“还请皇上随我来。”宋词静静地待他喝完茶,递上一把剑,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路将他带到了天牢。
天牢阴暗潮湿,原本千娇百媚的美人,如今披头散发坐在一堆干草上,看起来极尽狼狈。丽嫔听到声音,飞快地冲过来抓住牢门,脚链拖地的尖锐声音,却不及她的喊叫刺耳:“宋词! 你放我出去!”
“那你可真是做梦了,你是三王爷的人我放你出去,岂不是让本官自寻死路? "宋词玩味地笑,而后偏头看一眼萧承昱, "皇上,臣妾叫您来,是要您亲手杀了她。臣妾知道,您素来宠爱丽嫔,可是这心思, 怕是放错了地方,臣妾不愿擅自做主,希望您能亲手了结这一切。”
“你要我杀人?”萧承昱不敢置信地猛然侧眸,牢牢盯住宋词。
“是,臣妾希望,您是一个关键时刻能狠下心来的帝王。”宋词抬头直视她,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晚膳吃什么的小事,“您总要过这一关的。”
萧承昱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丽嫔,她给他弹过曲子按过肩膀,她也曾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打着哈欠安慰他。纵然她是三哥派来的人,婉转娇柔不过是想套取机密,他也万万下不去手杀她啊!
然而还不待他心绪平静,背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下,那把微微举起来的长剑,就那样从牢门的缝隙穿过,钉入丽嫔的小腹。鲜血蜿蜒而下沿着剑锋滴落,丽嫔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宋词!”萧承昱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她怎能如此残忍,逼他杀人啊!
然后怒气在喊出那一声宋词后,仿佛消耗殆尽,只剩下沉默苍凉的余灰:“我恨你。”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胸中郁结却更加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宋词已然转身要离开,闻听此言,忽然顿住了脚步,可是她却没有回头:“皇上说笑了,臣妾是为了帮您。您若因为心中私欲,下不了手杀自己最爱的人,那么, 皇上就会永远沉溺于儿女情长,而陷天下万民于水火。”
萧承昱站在原地微微低垂着头,身侧丽嫔的尸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如花红颜一朝凋落,世事白云苍狗,过往一去不还。
良久,久到外面天色已暗,周身被凉意浸没,他才唤来看守天牢的人,疲惫地摆了摆手:“厚葬了吧。”
大抵是因为丽嫔的事情败露,三王爷萧言觉得,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先发制人,遂领了这些年秘密收买训练的两万将士,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杀进了皇宫。
名义上,是因着宋词常年垂帘听政,不肯让皇上亲政,其心叵测,所以他要杀宋词护萧承昱亲政。实际上,不过是为自己的谋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宫里乱成一团,宋词却仿佛早已算准了一般,喊来萧承昱,将一枚虎符交到他的手中:“皇上,淮南王早已在城外三十里处待命,他忠心耿耿三十年,皇上拿着虎符,他自然会听命的。”她忽然笑了一下,“臣妄谨代天下万民,请皇上御驾亲征。”
萧承昱有一瞬愣怔,因为他陡然察觉,这么多年,宋词铁腕当朝,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头,她其实已经很少笑了。可是他已经来不及领会其中深意,就匆匆拿了虎符披上战甲出了宫门。
那一战,淮南王大获全胜,萧言被当场诛杀。临死前,他看着站在宫门上的萧承昱,大笑出声,话却是说给宋词的:“宋词,你处心积虑,逼我提前发兵,是我输了!可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话音未落,他轰然倒地。
萧承昱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唤了一句三哥,他将眼睛闭上又睁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鲜红。
或许,她是对的吧,皇位之上,哪容得他手上没有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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