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青城派的桃花不知红了多少次,苏纵才再见到拂衣。她同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已经很不一样,神色冷峻,着玄色的衣袍,抱着一柄周身漆 黑的琴。苏纵瞧清楚那琴的样子,眼神黯了黯。
离别的时间在舌尖上又绕了一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不知不觉,已经整整五年。
五年前他自昏迷中醒来,拂衣在一旁看着他,头一件事,便是同他道了别。拂衣要同秦舒白一道去漠北,她垂着眸子,眼睫在脸上投下剪影:“阿纵,小师叔,你知道的,我在那里待不下去。”
他张张嘴,发现句挽留 的理由都说不出口。末了又觉得苦涩,先前他让拂衣叫他小师叔,她总不愿意。谁知道第一次叫,竟是这么个境况。
半个月后他伤势大好,拂衣与秦舒白往北,他孤零零一人。 拂衣跟他告别:“小师叔,你别再回青城派了。”
他便再没回去,行走江湖整整五年。
这五年里,他名满江湖,而他的拂衣,臭名昭著。她成了大明教的左护法琴魔,一人一琴,杀人无数。
这次,他们近在咫尺。他却只能拉低了斗笠,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成了他最好的屏障,他将手里的那一封信, 放在了她的手里。
这一次江南之行,是为了围剿琴魔。纵然她如今面目全非,他却还是不愿意看到她不好。他希望她走。
只是苏纵没有想到,拂衣会再度踏上青城派。
她抱着琴,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径自朝掌门走去,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好久不见啊。”
掌门冷哼一声:“魔教妖女,也敢踏上我青城派!”
拂衣仍是笑:“若不来这里,凭掌门这样的孬种,我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你?”
她目光扫过在场的青城派众人:“我同贵派掌门有血仇,各位不想给他陪葬的,劳烦离得远一点儿。”
江湖人人喊她是妖女,得而诛之。 尽管她开了口,也没有一人有要离开的意思。拂衣手指按上琴弦,琴音这倾泻出来,琴弦便是杀人的剑。
等到苏纵得了消息赶来,青城派早已经血流成河,拂衣带着大明教的人正要离开。苏纵目眦欲裂:“你为什么杀人?”
拂衣冷清地瞥他:“报仇雪恨。”
苏纵双眼通红,提着长剑上前反被拂衣制住。拂衣凑近他,语调残忍:“小师叔,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她带着众人扬长而去,剩苏纵一个人,跪在青城派门前捂住了脸。人是可以靠着仇恨活下去的。
青城派一夜之间被魔教屠尽,震惊武林。可魔教远在漠北,武林无可奈何。悬赏令上,拂衣的人头高达十二万金。
苏纵为了寻找拂衣远走漠北,等到了的时候,却发现拂衣早已经离开了大明教。她辞了左护法的职位,自此销声匿迹。
苏纵找了她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他寻遍了江南漠北,仍旧没有拂衣的消息。直到前几日,拂衣飞鸽传书给他,约他在青城派会面。
于是他终于再见她,她坐在四角亭里岁月静好地煮着茶。可他清楚,他们之间,再也当不起岁月静好这四个字了。
时光匆匆忙忙地走过,任是谁,也逃不过面目全非。
陆
拂衣没有想过自己能活下来。青城派剑术最是出名,苏纵更是其中翘楚,若是苏纵想要她的命,她不能在那一剑下活下来。
她偏过头来,却看到了秦舒白。
秦舒白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怎么,看到我很失望?”
拂衣笑:“确实很失望。”她顿了一下又问,“你是怎么让他把我送到这儿的?”
秦舒白瞥了她一眼:“告诉他你命不久矣,只有我才能救你。
拂衣便笑,笑得太放肆,牵动了伤口。她缓慢地转过身子,眼泪漫过眼眶沾湿脸颊,她吸吸鼻子:“秦舒白,我当年不该救你。”
秦舒白咂了咂嘴:“确实不该。”
拂衣蜷成一团,觉得浑身哪里都疼,可是哪儿都比不过心疼,从她回大明教以来,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了。
她想报仇,可她早已经过了修习武功的年纪。秦舒白为了她找了许多法子,最终找到一味药,说是服下去后,练功可以事半功倍。
其实不是的,这个世上从来没什么事半功倍的法子。那不过是可以控制她的毒药,即便错过了练功的年纪,吸食别人的内力当做自己的,也是可以的。
她被秦舒白控制着杀人,那时候她方才知道,秦舒白要她回来,只是为了多一把刀。
直到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秦舒白带着她到地宫,她见过一面的教主跪坐在地上。秦舒白凑在她耳边声似蛊惑:“拂衣,去杀了她。”
教主冷笑一声:“秦舒白,我当你找回了谁做帮手,原来是个女人,你可真够不择手段的。”
秦舒白敛着眉眼:“等教主从她手里活下来,再说这样的话吧。”
拂衣依言坐下弹琴,她不愿意,可身体由不得她自己。教主先是不理,之后却突然凝重了神色。 全身力气都仿佛被抽走的感觉很不好,教主警了拂衣一眼, 索性靠在墙上看着秦舒白:“你竟然让她练了那样的武功。”
秦舒白也不讲究,撩了袍子坐在地上:“是。”
这是大明教的禁术,吸走别人的内力为己所用,因为太久没人见过,连名字都已经失传。 秦舒白找了小半辈子,也只得了半本。不过好在半本也已经够用,秦舒白看了拂衣一眼:“当年我们与你的血仇,今日一并清算了。”
这之后他便告诉了拂衣真相,彼时月色正好,他们一并坐在庭下,秦舒白拥着拂衣,眉眼温柔:“当年大明教不是撤离,是留下了你父亲当替死鬼。后来到了漠北被我父亲发现,教主便又设计杀死了我父亲。拂衣,你来之前,我在这里隐姓埋名好多年,才混到了这一步,才成功将他擒住锁在地下。可是这血仇,我要你亲自来了结。
“拂衣,我知道你现在不开心,你讨厌练那种武功。你再等一等,等到一切稳定了,我就解开你身上的毒。到时候,我们不再用了,好不好?”
拂衣喉头发凉,到底应了声“好”。
她做尽了这世上的坏事, 甚至差点儿走火入魔。秦舒白的大业总算在她署尽青城派后得以稳定, 她的毒被解开,这之后她做的第件事,便是逃跑。
逃了三年,被她最记挂的苏纵,亲自送了回来。
秦舒白看着她失神的模样:“拂衣,现如今这境况,你待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的?大明教如今也是我们的,你还想要什么呢?”
拂衣却问他:“你为什么骗苏纵?”
秦舒白一愣,瞧着拂衣一眼才反应过来:“你要藏起来,是不会让我找到的。可是拂衣,你不会让苏纵一直找不到你。”
“说来也是可笑,那个人明明在追杀你,可是晓得了你命不久矣,却又将你送回来让我救。”
他自顾自地说着,未看到拂衣又红了眼眶。
柒
拂衣是在一个月后突然过世的。
她正在庭院里折一枝梅花, 大雪纷纷扬扬地洒在她的身上发上。那枝梅花开得很好,她伸手折了一半, 便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再没了呼吸。
没有伤口,没有服毒,她完好地死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秦舒白不肯相信,把拂衣藏在地宫的冰床上,像是期待她会在某一天突然醒来一 样。 直到之后的第三天,蛊王来见他。
八年前,苏纵之所以能活过来,是因为拂衣求他用了很凶险的蛊。两个人分食蛊虫,自此命数相连,寿龄各享一半。只是那法子只在书中有过记载,从未见人用过。
拂衣决意要用,他作为蛊王,自然也是很想试试的。那一次十分成功,唯一有差别的,便是苏纵分了拂衣的命,却不知为何成了主导。换言之,拂衣的生死与苏纵无关,可是苏纵若死了,拂衣便活不了。
这一切,只有拂衣和蛊王知晓。
秦舒白听了之后,忽然仰首大笑。这一年的雪太大了,同他小时候和拂衣看过的那场一样,当时拂衣怕冷,缩在他怀里不肯动弹。他从小认识她,却到底没能比得过苏纵。
他心里有仇恨,有欲望,如今他大仇得报,想要的也终于得到。拂衣却像这雪一样,轰轰烈烈地走一遭,便又消失了。
捌
昆仑有一种草,叫做“长生草”,采下之后装在香囊里挂在身上,可以保命驱邪。
这是苏纵在很小的时候,听他师父说过的。
拂衣灭了他的师门,他追她三年,还她一剑,便算两清。可拂衣说她命不久矣,还会因他而死。他忧虑许久,终于还是踏上昆仑。
风雪太大,他在下山的时候遇上了雪崩。大片的白色铺天盖地将他掩起来,连同他手里的那株长生草,和他终究没说出来的爱情。
只是他永远不知道,他的姑娘同他一样葬在了这一年的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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